當那秋葉飄落

第一次見到鮑博是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當時，我和兩位朋友正在酒吧里聊天。一位男士手里端著一盤雞蛋餅坐在離我們很近的一張小桌旁，獨自吃起來。從那一刻起，我就開始注意這位陌生人。他50多歲，1．85米左右的個子，微微謝頂。他穿了一件淡藍色布格襯衫，一條合身的淺色牛仔褲，一雙普通的旅游鞋。無框金絲眼鏡為他增添了幾分文氣。他邊吃邊翻閱著報紙。

我和朋友爭論著蘇格蘭、愛爾蘭、威爾士和英格蘭人的不同性格。一位朋友開玩笑地說，概括起來就是蘇格蘭人開銀行，愛爾蘭人打仗，威爾士人唱歌，英格蘭人什么都不做。我聽后笑起來。那位坐在一旁的陌生人也跟著笑起來。

我的朋友卓一絲問他：‘你是蘇格蘭人還是威爾士人?”另一位朋友馬上說：‘他一定是蘇格蘭人，你看他有一張蘇格蘭人特有的臉。”沒等朋友說完，陌生人帶著很重的卷舌音說：“我是美國人，祖籍波蘭。”這可是有點出乎我們的意料。他把坐椅向我們這邊移了一下，很自然地加入了我們的談話。

卓一絲問他為什么到英國來?他笑著說：“圣誕購物。”好大的口氣。卓一絲指著我說：“她是露西，從中國來的，在這里已經‘購物’4年了。”大家都笑起來。接著陌生人拿出名片遞給我們。他是一家美國國際印刷機械公司的部門經理，叫鮑博。倫敦有他們的分公司，到這里自然是公務。

我告訴鮑博，他是我在酒吧見到的第一個美國人。他告訴我：“美國人不泡吧。去酒吧是為了和朋友聊天，英國人住房小，無法請朋友到家里去，只好在酒吧里見面。冬日里，在酒吧呆上一天，不僅可以排遣寂寞，還可以節省家里的電費。美國人住房面積很大，邀請朋友到家里聚會是常有的事。這就是居住環境決定生活方式。”卓一絲馬上反駁道：“到酒吧去是尋找一種平等的感覺，如果有朋友請你去他家，不去不給面子，去了，下次一定要請他再到你家。”鮑博說：“我和朋友們輪流在不同人家聚會，誰來都歡迎。下次誰愿請就請，不請別人也不會介意。英國人活得很拘謹，而美國人則很隨意。”鮑博帶著豪氣說著。卓一絲不甘示弱，她指著酒吧的大門對鮑博說，走進這里的人有億萬富翁，也有乞丐；有君子，也有騙子；各種職業，各種嗜好的人，無論你喜歡不喜歡都會在這里遇見。你可以對任何問題發表評論，沒人介意你說得對與錯，說過了火，頂多別人會認為你喝多了。這就是任何人家都找不到的感覺。遇到情投意合的朋友，當然會邀請他們到家里去。酒吧常常是約見朋友的最好地點，一杯酒可以和朋友聊片刻，也可以侃一天。鮑博聽后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卓一絲的觀點。

爾后我們又聊起美國人和英國人的不同。如美國人比較樂觀，英國人比較悲觀；美國人注重未來，英國人珍視過去；美國人粗獷豪放，英國人精細保守；美國人容易交成朋友，英國人不易打交道，但與英國人一旦成為朋友，友誼卻比較牢固。

談到布什和克林頓時，我對鮑博說：“我喜歡克林頓。”他說：“每一個女人都喜歡他。一位朋友說，克林頓讓世人看到一個強大的美國，而布什則給美國帶來災難。”鮑博還打了一個有趣的比喻。他說：“如果你看到克林頓走進這個酒吧，你也跟著進去，如果你看到布什走進來，你趕快去另一個酒吧。”我們大家都笑了起來，他用一種幽默的方式，表達了他對布什的看法。

晚上9點，我要到附近另一家酒吧去，那是一家音樂酒吧。每周日晚上的英語老歌演唱，一直吸引著許多懷舊的歌迷。他們中有演員、作家、教授、商人、時尚設計師。鮑博也要和我一起去，我們一起離開。走了兩三分鐘，到了馬路對面的音樂酒吧，里面已坐滿了人。買了兩杯愛爾蘭黑啤，我倆找了兩個壁爐旁的位子坐下。女鋼琴手正彈著優美的樂曲，有人走到琴旁隨著樂曲唱起來。這是一首動人的法國愛情歌曲，名叫《秋葉》(Autumn Ldaves)，歌詞大意是：

金紅色的秋葉，

飄落在窗前。

我想起你的唇，

夏日的吻，

和曾握過的陽光曬黑的手。

你走后，

日子變得漫長，

伴隨我的是那首冬天的老歌。

我只想念你，

我的愛人，

當秋葉飄落的時候。

我只想念你，

我的愛人，

當秋葉飄落的時候。

我只想念你，

我的愛人，

當那秋葉飄落的時候。

最后一段，大家一起唱起來，飄蕩的歌聲把大家的激情凝聚在一起，每一顆心都融進歌聲的海洋里。鮑博在我的耳邊小聲說，感謝你帶我到這里來，讓我有機會再聽再唱這些歌，不少歌是我小時候唱過的。我轉過臉，看見他眼圈有些紅，他有些激動，歌聲里也許有他難忘的回憶。童年的歌總是那樣親切，無論走到哪里，無論多大年紀，都是遠不會忘記的。

午夜，酒吧里的燈閃了三下，它提醒人們去買最后一杯酒，鮑。博告訴我，他明天就要回美國了，下次來倫敦要4個月以后，他喜歡這個酒吧，有機會還會到這里來聽歌唱歌。。

凌晨1點，鮑博開車把我送回住地。告別的乙剎那，我想，萍水相逢，夭涯海角，也許我和他不會再見面了。我剛要下車，他說，一定要送我到樓門口，看我走進大門，他才放心。他又開了幾分鐘，拐了兩個彎，車停在樓前。道別后，我下了車。打開樓門，擰亮頂燈，轉身向他揮手。他的車啟動后，很快消失在夜色里。那一刻，我的心為這位細心的男人激烈地跳動著。

幾天后，我收到鮑博從美國發來的伊妹兒，洋洋灑灑兩頁，詳細地描述了那一晚他在音樂酒吧里的感受，并附了3張他家的照片。那是樹林中的一幢歐式洋房。一張是冬景，大雪覆蓋著房屋，銀白色的世界，充滿著詩意；一張是夏景，綠蔭下，的花園景色；最美的是那張秋景，紅色、黃色的樹葉，有的還掛在枝頭，有的落在地上。3張照片三種意境，那張秋景的照片讓我想起《秋葉》那首歌，真是太美了。

不久，鮑博把一本叫《維多利亞時期的酒吧》一書中的幾頁掃描給我，上面講的是酒吧簡史。他說，看到這本關于酒吧的書，大致讀了一下，對酒吧有了新的認識，希望在酒吧里再見到你。我回答他，酒吧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它成全了許多友誼，沒有酒吧，我不可能認識你，應該感謝它。

一段浪漫的精神之戀，就這樣開始于一個小小的迷人的英國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