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聲呼喚

一個雙休日，久不回家的我乘班車回家看望年邁的父母，道場就緊依著公路，幾步走進家門，見父親正在做飯。母親身體狀況不佳，已慢慢由煮不好飯，漸至煮不熟飯，她做飯常常找不著頭腦，當鍋已燒得通紅，還不知該炒什么，只好從水缸里舀一瓢涼水倒進去，結果鍋被浸破了。在換了十幾口鍋之后，父親無可奈何地把母親從這個崗位上換了下來。

“爸，媽呢?”我叫了父親一聲，并關切地問道。

父親抬頭看了我一眼，“回來啦，一進門不是只曉得喊媽，就是只曉得問媽哪兒去了，咋不見你們問問我呀?”父親不無醋意地怨我。

父親的話讓我一時答不上來。我想，孩子出門進門，一聲聲地呼喚媽媽，或許是大多數人從兒時帶來的定勢，這種定勢是由母女之間，母子之間，那無數溫馨、凄婉的經歷積淀下來的。母親在懷我的時候，有一次出工遇到暴雨，往回家跑的路上，不慎從高墻上摔下，左腿粉碎性骨折。為了我，她不聽很多人的勸說，在床上躺了四個多月，我出生之后，她才去治療。一個粉碎性骨折的病人，為了腹中的胎兒，忍著難以想象的疼痛，躺在床上等待胎兒的降生，一個月，兩個月……四個多月呀，這就是一個偉大的母親！由于時間太久，縣里的醫院不愿接收，并斷言我母親站不起來了，惟一的辦法是截肢。父親只好把片子帶到襄樊，托熟人找到當時知名的骨科專家，那位專家認真看了片子，認為還有一線希望，并寫了治療方案讓父親帶回來。此后的兩年內，經常是父親把我和母親放在場子里，下班后，再把我們從原地背回屋。母親那時最期盼的就是母子能站起來走路，由于坐的時間太長，尚不會說話的我，會象刺一樣抓住從我們身旁路過的人，纏住他們抱我。再后來，我能脫手走路了，母親仍需拄著拐杖；我能到處亂跑了，母親卻留下了終生的殘疾，走路一瘸一跛。我的到來，給母親帶來如此多的磨難，我用我全部的孝心，也感念不了我的母親!

“飯好了，你媽在尋豬草，去叫她回來吃飯，”爸爸說。我走向井溝于，那里有母親跛著腿侍弄得井井有條的菜園，園里菜青青，瓜嫩嫩，卻沒有看見母親的身影；我又走向教灣，那里有母親親手播下的油菜，金燦燦，花飄香，我呼喚著母親，卻沒有聽見母親的應答；我又走向中塘，母親也許正在聽麥苗拔節長高的聲音……找了一圈兒，我沒能喊應母親，只好悻悻地向父親復命。

父親走到道場中間，雙手攏在嘴邊呈喇叭狀，放開嗓門，拉長聲調“唉……”呼喚起來，父親的聲音剛停，“唉……”，母親在前坡屯子里應答了，這粗擴、渾厚、深情的一聲“唉”，是他們特有的交流方式，兩個“唉”字，在我心里久久地、久久地激蕩……。

父親這大半生，十分不易，他走南闖北，更多的是一人在外地工作，還要牽掛著家庭，他真是一心掛兩頭啊，惡劣的環境，使他脾氣變得暴躁，病退前與母親的關系一直很僵，在我五歲的時候，父母的關系差一點就走到了盡頭，我撕心裂肺的哭喊，才使他們沒有分開，但一直處于冷戰狀態。沒想到父親從單位上回到家里，與母親朝夕相處十多年后，特別是母親病殘這么多年后，又如此和諧，我的父親也是一位偉大的父親!

我們做兒女的，最關切的是父母晚年健康、和諧、幸福，我喜歡、我難忘那一聲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