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像影視演員孫紅蕾自我解嘲時所說的那樣,我這個人長得比較舊。一臉的苦難掛在那里,假若心里再不陽光些,一般人肯定會望風而逃的。為了避免此類事故的發生,每每待人接物時,我總是連說帶笑。然而,轉向兒子,我卻變成了另一副面孔。大概是不想丟失做父親的尊嚴,我的臉色多半是黑云壓城。不知是兒子心里長了牙,還是他天生具備瓦解硬漢的力量,在如此嚴峻的情形之下,他竟然沒有離家出走的打算。
妻子離開我和兒子,已經四個多月了。在這一百多個日日夜夜里,我的心情先是郁悶,然后是空曠,接下來便是拔地而起的心酸與蒼涼。結婚十六年,我的精力一直用于事業的打拼,家務活成了妻子一個人的事。她的大包大攬,一方面成就了我的聚精會神,另一方面也剝奪了我打理生活的機會。因此,她的撒手西歸,盡管我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其所留下來的空當,還是讓人一時半會兒難以填充。一些好心人開始為我張羅對象,試圖使我破碎的家,盡快完整起來。我對外的口徑比較一致,就是要為鞠躬盡瘁的妻子,至少守滿百天。按照本地的風俗,丈夫先逝,幸存下來的妻子應枯守三年。而之于丈夫,標準自然而然地就有所降低了。這恐怕是用一句“男女有別”也不好解釋清楚的。
兒子眼下上初二,正是鬧青春期的時候。正常情況下,男孩子女孩子在這個時段,經常有事沒事地找父母的碴。好像是宣告自己長大了,其實還是無厘頭宣泄的成分多一些。基于此,我一直等待著兒子的怒發沖冠。可他一回到家,不是不停地做作業,就是見縫插針地整理內務。先前洗腳,他媽總是先把洗腳水給他打好,如今自己燒水,自己倒水;先前家里的地臟了,他也坐視不管,現在每天不用我說,他就偷偷地將里里外外的地拖上一遍。上個月月末,我回老家給父親過忌日,老擔心兒子的吃飯問題不好解決。一種方案是自己在家吃,就到門前的包子鋪買包子;另一種方案就是讓他到我的朋友家蹭飯吃。當我將兩個方案和盤托出時,他卻心平氣和地對我說,你放心為爺爺盡你的孝,我能照顧好自己。在老家,我一邊張羅著親戚們的迎來送往,一邊還是替兒子隱隱地擔憂。下午一時半,是兒子上學出發的時間。我怕他睡著了,沒人叫他,耽誤了學業,便打電話提醒。電話僅響了一聲,他就接了。他說,我正在背英語單詞呢,下午考試。他問我什么時候回家,我說晚上。他立馬像個大人似的囑咐道,路上注意安全。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刷地一下流出來了。親戚們不解其故,趕忙上來安慰我,我說沒事的,就是眼里進了些風沙。
回到家,已是深夜。雖說是身心疲憊,可我還是堅持到兒子的房間看一看。兒子沒脫衣服就睡著了。我小心翼翼地幫他收拾書包,結果發現,他的作業本下壓著一張紙條,是留給我的:爸爸,我不能等你了。我得睡了,明天一早還上學呢。鍋里放著你愛吃的肉餅。你若沒吃,就熱熱吃點吧。我收好紙條,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頭悶在被子里,想哭又不敢大哭,只好低頻率地抽泣了起來。
(吉佩琦摘自《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