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周五晚上,分開20年的父親打了個電話給我。
“嗨,孩子,我正在城里出差,明天一天有空。出去玩玩如何?”
時間一下子停止了,我回到了我5歲那年。“爸爸要去哪兒?”我問媽媽。
“我們要離婚了。”她說,站在父親車旁,手里拿著紙巾。
我看著父親的車子開到街上,然后消失在小山的另一頭,心里覺得奇怪,為什么他不回頭看我一眼。一年以后,他遇上了一個年輕女子。他們很快結了婚,搬到加州,從此開始了他們自己的家庭生活。打那之后,我只在幾次婚禮和葬禮上見過他。
“喂,你覺得怎么樣?”父親在電話里問。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已經經歷過太多的憤怒與悲傷。“坐車到阿巴拉契亞山去兜風好嗎?”我最后答道。
去接他的路上,我覺得自己正在一步步挨近一個巨大、無底的深淵。我真想掉轉車頭,開到別的地方,不去見父親。
一到了賓館大廳,我就打電話到他房間里,“喂?”
“找誰?”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有些冷漠,好一會兒我以為這只是場夢。
“我是托馬斯。”
“哦,托馬斯,”他的聲音熱情了點,“我得趕快沖個涼。10分鐘后我下來見你如何?”
我像挨了一記耳光,心里涌起一陣強烈的失落感。他為什么不邀我去他的房間?
可我知道為什么。我不是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來這里干什么?
我靠在電梯旁等他。12分鐘后,兩扇金屬門打開了,父親走了出來。他看上去比我記憶中的要老。
“過得怎樣,托馬斯?”他伸出雙手,緊緊地擁抱我。
冷漠了這許多年后,突如其來的熱情讓人覺得有些不倫不類。
“我一直在看心理醫生。”吃飯時我說。
“嗨,我說,叫那個小姐過來,”他打斷我的話,然后轉向我,“讓他們再來壺咖啡,這壺喝完了。”
我等了15分鐘。“你瞧,爸爸,沒您,我的生活很痛苦。”
他從盤子上抬起頭,就在這一剎那,我們的眼睛相遇了,我看到了父親眼里的一絲悲哀。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低下頭,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我還記得上了高速公路后車子里尷尬的沉默。那樣還不如一個人呆著,更比不上跟陌生人呆在一塊。
我把車轉到花園路大道上,沿著橙色箭頭朝北開。開到80號公路時,這種沉默快要讓我窒息了。我想說點什么,好讓父親感覺舒服點,可我始終在悔恨中苦苦掙扎。
自然而然地,我又想起了醫生的話:托馬斯,小時候失去的東西以后再也撿不回來了。你父親與你們保持距離,那是因為他放不開。可他時不時給你寄信和生日卡什么的,雖然這樣做還遠遠不夠,但這至少說明他還想著你。
這些話讓我慢慢戰勝了內心的挫折感。我想這次聚會能給我更多的東西,但是我該怎么開始呢?當我們沿著山上崎嶇的公路駛向比爾弗特牧場時,我開始琢磨,父親會不會因為當年離開我們母子另立門戶而后悔。生下孩子又離開他是什么滋味?對爸爸來說,讓被他拋棄的、如今25歲的兒子駕車帶他去山區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滑稽的是,小時候我經常夢想著父親會駕車帶我去山區玩。
我想起了上一次我和一個好朋友來這里的情景。我們開懷大笑,分享著我們之間快樂的事情。可那種友誼,不管多么深厚,也不能帶來父親在我身邊給我的快樂。這么多年之后,他來了,雖然不可避免地有些痛苦,可他還是回到了我身邊。我默默地發了一個誓。我決不犯父親犯過的錯。我決不讓我的孩子們與我之間產生疏遠的感覺。無論如何,我要與我的孩子們緊密聯系在一起。
也許我們這次山區的聚會并非十全十美,它沒有完全結束我們的麻煩,也不是什么嶄新生活的開始。但正如土壤、海洋以及人類文明一樣,它給了我們一個成長的機會一個一起成長的機會。
(張英摘自“千龍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