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夏末,我受朋友之托帶幾只名貴的青花到福建石獅。在乘船去的路上,不幸的事情發生了,一幫人搶走了我帶的所有錢物。我奮力拼搶,結果被他們一腳踢到了大海里。憑著良好的水性和方向感,六個小時后我終于游上了岸。
走在石獅市街頭時,我的衣服上已經結了一層白白的鹽粒,一路摩擦得吱吱作響。除了藏在褲袋角落的三塊錢硬幣,我一無所有。一路上,行人對我側目繞道而行。我剃著寸頭,耳旁一道兩厘米長的疤痕很醒目,這模樣有誰能相信我的遭遇?有誰能給我幫助?
我肚子空空的,幾近絕望地毫無目的地游蕩著。無意識地流連在一些賣食品的攤檔前面時,我都會被那些老板們以極為勢利的語氣趕開。曾經那么驕傲的我,此刻不得不忍受著被人家當作乞丐或者流浪漢一樣對待了。
我是羞于開口乞求幫助的。口袋里的三塊錢必須用來發電報向家里求助,至于肚子,我只能一再吞咽口水緩解饑餓。
幾乎陷入迷糊狀態時,一個極不起眼的小攤老板喊住了我:“來碗面條吧,經濟實惠!”
走了這么久,這是惟一和我打招呼的人。
我實在忍受不住面條的誘惑,猶豫了片刻后,就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讓老板來一大碗。
老板端過來面條,我一看,碗是夠大的,面條連湯水一塊距離碗邊還有三四厘米。這對于饑餓的我來說,實在是太少了。我不敢向老板提意見,只是拼命地吃老板桌上配的咸菜。
老板見我幾乎要將兩碗咸菜吃個底朝天了,連忙過來拿走那兩個碗,邊走邊嘟噥著,這種吃法還不把我的店吃垮?
我一見老板那么緊張的樣子,心里發涼。這下可慘了,我沒錢付賬,會不會讓這位吝嗇的老板暴跳如雷?
最后幾口面條,我吃得尤其緩慢,心里盤算著如何脫身。思前想后,我決定實話實說,沒錢就是沒錢,大不了被臭打一頓。被打一頓能混飽肚子,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是夠幸運的。
老板聽完我的話,頓了幾秒鐘,立刻一臉的晦氣,唉,出門在外碰上這種事,隋也太倒霉了,現在害得我跟著一起倒霉。算了,一碗面條而已,你走吧。
聽完他的話,我大吃一驚。他居然那么輕易地相信了我,他居然就這樣讓我白吃他的面條?
我看著這個極不起眼的小店和老板忙碌的身影,眼睛濕潤了。
在大海里,面臨生死考驗我沒有流淚;握著口袋僅剩的三塊錢走在完全陌生的城市我沒有流淚。各個城市不斷發生欺騸和被欺騙的事情,為求自保,人和人之間日漸冷漠。從那些勢利老板趕我走開始,我就沒有指望能有什么溫暖一點的事情發生。
我對老板說:“我不想白吃這碗面條。我幫你干活吧!”
老板聽了這話很開心,一點都不客套地交待了一大堆事情給我做。我很樂意這樣被他呼來喚去,這是一種真誠的交流。
快樂持續到老板打烊。
城市安靜下來,我一個人徘徊在街頭。接下來的日子怎樣過,我心里沒有一點底。 等到在郵局發完電報后,我只有等待了。這個街頭到那個街頭,干凈還是骯臟,熱鬧還是偏僻,沒有任何分別。
餓了一整天,我不知不覺又來到那個老板的小攤前。
老板見到我,一點也不意外,他連忙給我下了一大碗面條。這次是真正的一大碗,堆得高高的。他邊忙邊對我說:“別以為這是白給你吃的!快點吃,吃完了還要干活。”
我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著,淚水再次滑落。
又到打烊時分,我極不情愿地看著老板收拾好一切。又該流浪到哪個街角混一個晚上呢?和老板告別后,我緩慢地轉身,走進夜幕。
還沒等到我走出50米,老板叫住了我:“如果不嫌我家小的話,去客廳湊合一晚吧!”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這的確是事實。
我隨他來到一個簡易的一室一廳。他鋪好客廳的沙發,然后拿來他的一套衣服讓我洗澡換上。流浪的日子里,我能夠睡在沙發上蓋著被子,感覺異常溫暖。
我聽著老板對于掙錢難的感慨,聽著老板想有一套大點兒房子的簡單夢想,心想這是一個非常需要錢的人,也難怪有那么一點吝嗇。
家里人終于匯錢來了。我留下了回家的路費,其余的都準備給老板,對他表示一點謝意。對于這個生活窘迫的家庭,錢應該是最好的回報了。
幾番推辭后,我把用信封裝好的錢塞在了老板的手中。
和老板依依不舍地告別后,我走了,離開了這個讓我記憶深刻的城市。
回家后,我發現信封原封不動地在我的口袋里。
責編/湯瑛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