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花蜜

二十多年前，我和父母居住在晉南的農村。晉南盛產紅棗，棗樹漫山遍野，形成的天然棗林是我記憶中難忘的一景。春暖花開的時候，棗樹干裂的枝椏開始吐綠冒新，如星星般黃綠色的棗花密密匝匝地若隱若現在橢圓形的棗葉中，散著清香，樸實中透著親和可愛。在暖暖的風中，鄰家伯伯的蜜蜂成群結隊的到棗林中采蜜，那崢嶸的場景在記憶中驅之不散，令人感懷。

鄰家伯伯是個勤快、善良的養蜂人。在他家寬敞的大院子里，種滿了各色品種的棗樹和花椒樹，春秋季節，透著一種獨特的幽香，許多年后還時常出現在我的夢里。那時候，我總盼著自己咳嗽，因為只有生病的時候，居家節儉的母親才會到鄰家伯伯家去買棗花蜜。

我清楚地記得，母親總是一手拉著我，一手拎著一個空罐頭瓶，到伯伯家買蜂蜜。伯伯家的蜂蜜放在一個專用的屋子里，幾個大大的水缸依次排開，里面全是令人垂涎的蜂蜜。水缸比我還高，偶爾，伯伯會抱著我讓我看看大水缸里的蜂蜜，那蜂蜜呈奶白色，濃稠而透明。伯伯家的蜂蜜是純正的棗花蜜，村里的農戶趕上有個人來事往，都把蜂蜜作為一種禮物饋贈親朋。

那時候，我少不更事，總是千方百計地纏著母親。在那物質十分匱乏的年代，一碗甜甜的蜂蜜水足以讓我滿足，母親看著我咂著小嘴的滿足神情，常和伯伯叨念我的不懂事理。而伯伯總是對我特別的關照，每次去買蜂蜜，在臨了都不忘多給我一勺，邊喂我吃邊說：“等咳嗽好了，趕緊好好上學，要生在好時候，這孩子應該在北京呀！大了考到北京去，就能天天吃蜂蜜啦！”

我就是這樣，在懵懵懂懂中一邊陶醉在蜂蜜的香甜里，一邊開始憧憬北京的。我憧憬著父母生活過的古城，巴望著趕緊長大。我甚至幻想著能到北京時鄰里同伴的羨慕神情，想象著走在廣場上的那份自得 —— 要知道，我們村里的娃娃可是連縣城也沒去過呀！伯伯的話和伯伯家的蜂蜜承載著我幼年時的夢想，承載著我對城市既清晰又模糊的印記，伴我度過了貧窮、快樂而又充盈著夢想的童年。

就像當年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父母一樣，冥冥之中，幾近而立之年的我，幾經輾轉，終于回到了我夢想的城市。在這個注定匆忙的時代，在喧囂之后的沉靜里，我倏然覺得最讓人難以釋懷的其實是那些幼年的光陰與瑣事。在遠隔千里的故鄉，鄰家伯伯早已遷徙到了另外的村落，我也有許久沒有再踏上過故鄉的土地。星移斗轉，物是人非，不知伯伯是否依然健在，不知他是否還伴戀著他的蜂群，不知他還記不記得，他的蜂蜜給過多年前讒嘴的女孩那么多的快樂與夢想。

多想再見見鄰家伯伯，多想再喝一勺那大大的水缸里甜得醉人的蜂蜜，多想再回去看看那片繁茂的棗林，還有那讓我珍惜的故人情懷與少年時飛揚的記憶。

如今，女兒也到了我當年要蜂蜜喝的年紀。每當我匆匆地穿行在超市時，都會在那擺放著標有“純正棗花蜜”的貨架前駐足，去重溫棗花蜜帶給過我的真純感受，一如要去尋找那淳樸的鄉情和幼年時的甜蜜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