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貓的紅衣女孩

記得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后，我吃過飯，在寫字樓外的小草坪上曬太陽。一上午的圖表和數字幾乎讓我發瘋。所以在這里看看忙碌的人們，和悠閑的老人聊聊天，是件再愜意不過的事了。

短暫的休息時間很快過去了，我正準備回去，忽然看到一個穿紅衣的女孩橫穿馬路跑過來。原來是在追一只狂奔的貓。那只貓跑得飛快，轉眼到了我的跟前，正要向草坪邊的水井跑去。我聽到那個女孩大聲喊到：先生，幫我抓住它。

我來不及多想，順勢抓住已經減速的小貓。它被嚇壞了，在我手里扭來扭去，拼命地叫啊撓啊。紅衣女孩趕到時，我的手背已經被抓了無數道傷口。

我就這樣認識了艾嘉，那個追貓的紅衣女孩。她把貓裝進帶來的小籠子里，就帶我去醫院打狂犬疫苗。我沒有生氣，因為艾嘉不但漂亮，而且還很可愛。尤其這樣一個時髦的女孩，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上追一只貓，真是件有趣的事。

交談中，我才知道艾嘉和那只貓并不認識，她不過是一個“土貓”保護者，也就是專門收容流浪貓的志愿者。過去我對這些無聊的事很不以為然，卻因為認識了艾嘉，完全改變了態度。

在那些又臟又野的土貓面前，艾嘉簡直是一位天使。她聲音溫柔，神色慈愛，甚至根本不在乎自己漂亮的衣服會被那些土貓弄臟。而那只把我手背抓成菊花狀的貓，已經是她收養的第十三只了。我不得不佩服艾嘉的專注和認真，不管怎么說，肯為了這些小動物做出犧牲，已經是一種愛心了。

于是我經常借故去找她，謊稱在某個地方發現了流浪貓的蹤跡。一來二去，聰明的艾嘉終于發現了我的用心，用她充滿愛意的手指著我：你呀，比那些貓貓還狡猾。

就這樣，艾嘉成了我的女朋友。事實上，我總感覺她像一只貓一樣對待我。包括她看我的眼神，甚至撫摸我頭發的時候，都讓我有種毛茸茸的感覺。這是愛嗎？我分不清楚，一直自詡大男人的我，終于拜倒在這個連野貓都不怕的女孩手下。

那時候，我們最常做的事，就是一起到廢棄的宿舍樓里尋找流浪貓，其實就是主人扔掉的家貓。那些貓確實很可憐，而且并不容易接近。就算我們用高級的貓糧做誘餌，也要躲開很遠才能看到目標出現。艾嘉總會充滿愛意地對我說：貓最像一個君子，不會因為一點點誘惑就跟你走，除非它肯定你毫無惡意。

這句話充滿了哲理，幾乎讓我不能相信出自一個年輕的女孩之口。我想，大概就是那一剎那愛上了艾嘉，她看那些貓的眼神，讓我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母愛”。

漸漸地我發現，艾嘉不但對那些野貓充滿愛心，幾乎所有的小動物她都喜歡。在我第一次去她住處的時候，更是大吃一驚。那間小小的房間，居然盤踞著六只貓，兩只狗，三只鸚鵡。艾嘉看著我的樣子，吃吃地笑起來：這是最少的時候呢，我曾經一下養過十一只貓，幾乎都是從外面揀來的。

我忽然有些別扭，畢竟人住的地方有這樣多的動物，總不是正常的。好在艾嘉非常勤快，屋子里一點異味都沒有，那些貓狗除了傲慢一些之外，倒也很有規矩。不過我很快發現自己幾乎沒機會和艾嘉單獨親熱。即使擁抱一下，也會有幾雙閃著熒光的眼睛盯著我。

艾嘉看出了我的心思，貓一樣蜷縮到我懷里說：你知道嗎，我很小父母就離婚了，媽媽一個人帶著我，每天要上班很晚，只有一只貓每天陪著我。那時候我住在棚戶區，天黑了媽媽還沒回家，我就一個人抱著貓貓在門前坐著。每次都是貓貓先聽到媽媽的腳步，然后跑過去偵察一番再回來告訴我。你知道那對我代表著什么嗎？貓貓不但可愛，還帶著媽媽的消息啊。

說著，艾嘉的眼睛有些濕潤：可是我的貓貓終于還是丟了，媽媽說它老了之后，就會離開主人，死到一個沒人看到的地方。那時候我害怕極了，就說媽媽是不是也要死了。媽媽狠狠打了我一頓，說人怎么能和貓比。我怎么解釋媽媽都不肯聽，她不知道那段時間，貓貓對我有多重要。

遺憾的是，艾嘉的那只貓失蹤后一年，她的媽媽也病故了。艾嘉剛剛上完小學，被一個遠房親戚收養了。從此她變得郁郁寡歡起來，一直到由她的父親供她讀完大學，才擺脫了這個陰影。從此她就開始為那些無家可歸的野貓奔波，找到它們，給它們治病，然后在網上找到愛貓的家庭送出去。艾嘉說自己一直沒有享受過完整的父母之愛，所以才會這樣去做，或許把那些貓狗當成了兒時的自己吧。

艾嘉的故事也讓我很難過，沒想到一個看起來活潑可愛的女孩，竟然有這樣可憐的身世。我也是從小就離開父母生活的，尤其工作之后，常年的離家讓我有了一種很“獨”的性格。不迷戀家庭，也不喜歡和人過多的親密。可艾嘉讓我找到了那種親密的感覺，我想和她在一起，想如那些寵物一樣給她安慰和疼愛。所以，我也開始學會喜歡那些小動物。為了心愛的女孩，去照顧它們，也算一種付出吧。

我的做法讓艾嘉非常高興，她告訴我自己一直想找一個愛動物的男朋友，因為這樣的男人肯定會很溫柔很善良。而我就是那個男人，艾嘉認真地對我說：有了你，我的人生就滿足了。這句話讓我感到了莫大的幸福和責任感，抱著艾嘉和那些小動物，我第一次承認自己是一個愛家的男人。

一個月之后，我和艾嘉同居了。可她不愿意住我租來的公寓，因為那樣小動物就沒地方住了。我告訴她可以送給別人，因為那些寵物都非常乖巧可愛，肯定會有人要的。艾嘉一副舍不得的樣子：我受不了沒有它們的日子，沒有它們陪著，睡覺都不踏實。

我無可奈何地笑了：不是有我嗎，難道我還不如一只貓？艾嘉也笑了：可是你打鼾哦，聲音那么大，貓貓的呼嚕聲可好聽呢。求你了，就在我這里住吧，等過一陣子我就把它們送走，好不好？

我不忍心拒絕艾嘉，那些伶俐的小動物此時也靜靜地看著我，仿佛為女主人求情。我心里忽然有酸溜溜的感覺，于是和艾嘉約法三章：這些動物必須睡在外面。不然的話半夜起來身邊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可實在太嚇人了。

艾嘉高興地跳起來，一時間房間好像開了動物樂園：六只貓把沙發全部占領了，不停的在一塊木板上磨著爪子；兩只狗一左一右圍著艾嘉撒歡；三只已經養熟的鸚鵡開始唧唧喳喳的歌唱。我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這些寵物肯定會惹出麻煩。

果然，艾嘉并沒有實現自己的諾言，每天睡覺時，總會選一只貓陪她睡覺，搞的床上到處都是絨毛。有時候我想和她親熱，悄悄爬過去，卻發現一對閃著綠光的貓眼瞪著。剎那間我情緒全消，即使艾嘉怎樣溫柔，都沒了興致。

于是我再次提出送走這些麻煩的寵物，艾嘉不肯答應，抱著它們哭起來：不是我不想送，可你這樣說出來，好像是我拋棄了它們一樣，我做不到。就這樣匆忙地送走貓貓們，或許會遇見狠毒的人，那樣還不如殺了我。

我說你不能養這些貓一輩子吧，它們怎么也不如人類的壽命長，早晚有死掉的一天。艾嘉忽然神經質地大喊起來：不許你這樣說，我不要聽，以后不許你這樣說。

那是我第一次和艾嘉吵架，我摔門而去，到朋友家住了一夜。朋友說小女孩總是這樣，你只要對她好，她自然會覺得你比寵物重要。我說和那些動物爭女孩也太丟人了。朋友說總好過爭不過吧，你們這樣分手，說明你還不如那些貓呢。

我被這些話弄得哭笑不得，第二天晚上偷偷去看艾嘉，她正在一群貓狗中間呆呆地坐著，眼角還掛著淚珠。我一下想起了她的故事，叫了她一聲。艾嘉扔下那些貓撲進我的懷里，一邊哭一邊說著：你終于回來了，你都不想想我多可憐，多害怕。求你以后別這樣了好嗎，我再也不想被人拋棄了。

我終于被這個女孩的脆弱再次打動，又回到滿是動物的那間房子。艾嘉再也不抱著貓睡覺了，看著她蜷縮在我懷里嬌小的樣子，我的心徹底軟化了：這個女孩其實更可憐，她不過是需要更多的愛而已。

我漸漸習慣了在動物中生活，心想就這樣下去也不錯，起碼不會丟東西。尤其冬天來了，和寵物們一起還會暖和一些。可很快，安靜的生活就被打亂了，因為艾嘉又揀回來一只流浪狗。

那是一只黑色的“大丹”，因為生下來一只腿有缺陷，被主人扔到外面。艾嘉偶然路過看到，心疼得不得了，帶回家給它洗澡除蟲。很快，那只可憐的大丹就恢復了生氣，跟在艾嘉后面像一個小尾巴。可讓我始料不及的是，才不過兩個月，它就長成原來的三倍大，趴在床上連我坐的地方都沒了。于是我再次和艾嘉談判，要求把狗送出去。這次艾嘉再也不妥協了，她告訴我這樣的狗沒人會收留，很可能被人道毀滅，她說什么都不會這樣做的。我不敢來硬的，就準備悄悄把狗送走。艾嘉發現了我的企圖，一回到家就和那只狗形影不離。

一天晚上，我加班到半夜，筋疲力盡地回到家，發現那只大丹也在床上，艾嘉居然和它相擁而眠。猛地看上去還以為是個男人。我終于忍不住發了火，把那只盯著我看的狗連拉帶扯地扔到了門外，就在我還沒關上門的時候，艾嘉撲了過來，二話不說就追了出去。我抓住她，指著那只狗說道：今天就請你在我和它之間做個選擇吧，我再也不能忍受與狗同眠了。

那只狗可憐巴巴地看著艾嘉，艾嘉看看我：別讓我選擇好嗎，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斷然說到：既然你愛我，就要做出選擇。今天有它沒我，有我沒它。

艾嘉盯著那只狗看了半天，我想她或許明白自己做得多過分了。寵物再可愛，也不可能占據人的位置吧。于是我走過去，輕輕踢了那只狗一腳：快走吧，找你自己的家去。

艾嘉忽然像瘋了似地把我推開：你為什么踢它，外面這么冷，它已經很可憐了，你還要踢它。我說我沒使勁。艾嘉跪在地下把狗抱在懷里：那你也不能踢，本來以為你是個善良的男人，誰知道你居然這樣惡劣。它已經殘疾了，你還忍心踢它。

艾嘉的樣子讓我不知所措，只好軟下來：是我不對，不該踢它。你別哭了，外面很冷快回家吧。艾嘉沒說話，吃力地抱起那只狗往回走，我攔住她：你不能把狗帶回去，我們說好的。

誰知道艾嘉根本不聽，就那樣抱著那只大狗傻傻地站著。我為她披上衣服說：別小心眼了，那就明天再送走它吧。艾嘉搖搖頭：不，如果再遇見你這樣的男人，它肯定會死掉的。我著急地說：我沒做什么啊，只是用腳碰了它一下而已，你不會為了這個就不要老公了吧？

艾嘉絕決地說：我的老公絕對不會欺負小動物的。我有些慌亂，連忙解釋沒欺負小動物，以前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嗎？艾嘉只是搖頭：我就知道人不如動物單純，我們認識這么久，我才算認清你。

我終于被她的話激怒了：你真的決定了嗎？你寧肯和貓狗過一輩子嗎！

艾嘉再也不開口，只是抱著那只狗一言不發。我回到屋里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對她說道：好吧，既然這樣我只好離開，我知道自己不如這些動物們重要。我頓了一下，希望艾嘉能被我的話喚醒。可她并沒有挽留我，默默地把狗帶進屋子，雖然沒有關門，我卻已經明白，她終于沒有選擇我。

我離開了那間充滿動物活力的小屋，在潮濕寒冷的街上游蕩著，一種莫大的屈辱感涌上心頭：是啊，我真的不如那些小動物重要，艾嘉真的為了它們放棄了我。她愛我嗎？我回想起那個看到小貓就會驚喜大叫的可愛女孩。對那些可憐的流浪貓來說，艾嘉無疑是個天使，把它們從地獄帶到天堂的漂亮天使。可我在她眼里是什么呢？一個幫助她找回失落親情的男人或者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