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體操，從負數(shù)起步

中國體操隊訓練館的大廳，有兩塊板報欄，很長時間，僅用作張貼比賽通知。2004年11月25日，路經(jīng)報欄的教練、隊員卻要停住腳步仔細觀看：訓練計劃，好人好事……《體操隊第一期簡報》，正式編輯發(fā)行。

眾人不解，為什么報欄中間留有空白?

體操管理中心主任高健，被“總編輯”體操領(lǐng)隊葉振南請到報欄跟前，“高導，您是漫畫高手，作幅畫吧!”高健稍作思忖，行云流水．吊環(huán)十字懸垂的動漫人像，躍然而出。“一定要把嘴畫得笑意大一些。”一次。兩次……擦擦拭拭，直到第五次，高健滿意了。隨后，他在人像頭頂加上幾縷發(fā)絲，“唉，多畫了一根。”仔細數(shù)過，正是5根。落款日期，他將25號，改為26號。

眾人相視微笑。吊環(huán)人像，意指“體操人”，5諧音“吾”，6喻意“順”。整張漫畫是一句祝福：“我們體操人將要順順利利迎接來年。”

這一天，是中國體操隊隊伍順利調(diào)整后的第10天。體操館外．寒風刺骨；體操館內(nèi)的訓練場地，熱火朝天。知情人都說，調(diào)整后的中國體操隊，迸發(fā)出了近年少有的激情……

金牌是零

2005年1月10日，國家體操隊召開了冬訓動員大會。

與會的教練員、運動員，統(tǒng)一身著紅色的訓練服；體操中心的工作人員．則是一色正裝。晚上7點半鐘正式開會，可不到7點鐘．李小鵬、楊威等世界冠軍就正襟危坐在隊員席的第一排……眾多記者輕手輕腳地站至大廳的最后一排。

今年的冬訓大會，不同往年，氣氛肅穆，“備戰(zhàn)2008年奧運會動員大會”的標牌就是明證。

依據(jù)慣例，奧運會動員大會．應(yīng)該在大賽的前一年召開。體操中心卻在距離2008年北京奧運會1306天的時候，舉行隆重的“賽前”動員。

一切源于2004年的雅典奧運會。

中國體操隊和射擊、羽毛球、乒乓球隊等一向被列為中國在奧運會上的奪金隊伍。但在雅典，體操隊大失水準，只在滕海濱的鞍馬項目上獲得了1枚金牌。

奧運會之后，國家體育總局下屬的各運動中心做出了賽后總結(jié)。其中，在雅典奪得3枚金牌的乒乓球隊提出：“金牌是零，從頭開始”。

體操管理中心主任高健聞聽，坐不住了：“體操隊從何做起，1枚金牌．應(yīng)該是從負數(shù)起步。”

中國體操隊．因何降到了“負數(shù)”?

體操男隊教練陳雄，在雅典時間2004年9月18日，體操男團失利后的第二天．就總結(jié)出原因：2004年的體操男隊訓練不到位。記得2003年10月阿納海姆體操世錦賽之后，小鵬外事活動不斷，這些或多或少影響到他的訓練。

中國體操把男子團體視作重中之重，但中國隊在法國熱身期間，國外一教練曾對陳雄說過，中國男隊的訓練狀態(tài)并不到位。此話果真被比賽所證實，老將邢傲偉、李小鵬、楊威先后失誤．新秀滕海濱更是頻頻“落馬”。

中國男隊大失水準，女隊狀態(tài)也令人心寒。這也印證了賽前體操女隊總教練陸善真對女隊實力的擔心。

2004年1月1日，陸善真早早來到訓練館。按體操隊往年規(guī)律，這一天將要進行雅典奧運會的總集訓。但集訓動員大會并沒有召開，教練依舊分散帶隊訓練。

陸善真茫然。2000年悉尼奧運會可不是這樣，體操女隊當年1月1日集中訓練。那時．女隊的平衡木比較國外運動員優(yōu)勢明顯：奎媛媛，董方宵動作難度大、劉璇木上跳步好，凌潔的動作規(guī)格質(zhì)量高。僅有的一名新隊員楊云，狀態(tài)也在上升。集訓期間，隊伍分析對手羅馬尼亞、俄羅斯的比賽錄像，提高動作難度等細節(jié)，工作進行得一絲不茍。2004年，李婭、范曄等隊員技術(shù)急需拔高，卻沒有系統(tǒng)規(guī)劃。

如果再深思一步，中國體操隊失利雅典，2003年也有干系。

2003年，中國體操隊在世錦賽上收獲5枚金牌。這對中國隊備戰(zhàn)攻入雅典奧運會來說，多少是一種“障眼”。中國女隊在隨后訓練中過多的要求動作性，忽略了技術(shù)難度。男子訓練水平也沒有大的舉措。

當時，高健多次提出，和其他為2004年奧運會奪金牌的優(yōu)勢項目相比中國體操隊最沒有優(yōu)勢。世錦賽上，中國隊每一塊金牌都拿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國男團獲得第一名，比較第二名美國隊，僅僅超出0，875分，分配到團體18個比賽項目中，幾乎沒有占先。

可惜他的警覺，并沒有引起人們普遍的重視。

“負數(shù)的正解”

“雅典奧運會后，我們經(jīng)過認真總結(jié)認為，中國體操落伍了，與其他國家的隊伍比較，沒有優(yōu)勢，而是劣勢。隊伍有必要做出調(diào)整。”高健在“2008奧運會動員大會”上的分析和決斷，贏得了眾人頻頻點頭。

調(diào)整是一次心靈的重理和重振。

雅典奧運會上，中國男團決賽排名第五，第一次輸給日本隊，體操隊壓力陡增。男隊教練人人自感顏面頓失，去奧運村餐廳吃飯，都選擇人少的時候。不得已，高健在全體會上勸誡大家：“過去的事，不要再想，打好隨后的單項比賽是關(guān)鍵。”

2004年9月23日，體操比賽全部結(jié)束。當晚，體操隊在奧運村召開了了總結(jié)會。高健指出，體操隊參加的歷屆奧運會比賽中，沒有“斷金”，但本屆比賽不理想，很多問題回家之后需要認真總結(jié)。

會議氣氛凝重，教練們一言不發(fā)．在中國體操隊摸爬滾打過21年的陸善真萌生退意，其他教練也各有想法……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中國體操隊也僅獲得一枚金牌，之后，中國體操少有挫折。再品一金苦澀，會后的聚餐，大多數(shù)教練已經(jīng)無心參加。還能喝一點酒的陳雄，幾杯“洋酒”下肚，卻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宿舍。之后，在國家隊一千就是14年的陳雄想到，男隊長此以往，再難提高。他打算堅持到2005年全運會結(jié)束就辭職。

奧運歸來，李小鵬、黃旭等老將依照慣例放假休整。尋找不到采訪目標的媒體將目光鎖定在留守訓練的教練身上，但得到的消息千篇一律——不好說，但希望隊伍結(jié)構(gòu)作出調(diào)整。

此時，高健已近一個月寢食難安了。他在總局匯報工作時，細心的領(lǐng)導發(fā)現(xiàn)他的舌尖變成紫黑色，且是龜紋密布。盡管經(jīng)過幾個月、幾十付湯藥的調(diào)理，但直到隊伍順利調(diào)整之后，他身上的“毒火”才出盡。

高健習慣在床頭放一張便條，晚間思考的問題隨手記下。那些日子，他有過一宿9次起身．記下9條札記的紀錄。

2004年11月12日，陸善真帶隊結(jié)束世界杯比賽回到北京。很快，他接到高健的電話，“我不能讓中國體操人失望。”

同一天，在家休息的陳雄，關(guān)掉了手機。等他再次出現(xiàn)在體操房時，眾人都忙不迭地告訴他，“高導找得你很急。”打通高導的電話，陳雄只聽到三個字：“快過來！”

10分鐘的路程．陳雄幾乎一路小跑，6分鐘不到，就趕到高健辦公室。沒等陳雄坐穩(wěn)，高健就開口說：“娃子(高健對陳雄的愛稱)，隊伍調(diào)整，一是黃導不具體帶隊員，一是準備成立教練組，男隊你要負責，還有白遠韶。王紅衛(wèi)。你盡快草擬備戰(zhàn)2008年的隊員名單。就這些，你有什么意見?”陳雄驚愕，消息來得太突然。談話不足5分鐘，返回體操館，陳雄走了近15分鐘，腦子翻來覆去地“折騰”了15分鐘。只有一種感覺——酸甜苦辣咸．其中滋味，實在難品。

陳雄此前只是負責隊伍的事務(wù)性工作，具體到隊員，也只指導李小鵬。指導男隊全隊訓練，責任重，但他相信自己有能力管理好。

陳雄對白遠韶并不陌生，2001年之前，黃玉斌、陳雄、白遠韶帶領(lǐng)一線隊伍訓練。之后，白遠韶被調(diào)整去帶小隊員。他是個有頭腦、有主見的教練；王紅衛(wèi)在國家隊十多年，工作勤勤懇懇。尤其一是對體操規(guī)則的理解很獨到，陳雄時常還要向他求教規(guī)則的細節(jié)。

陳雄依照將強兵精原則，把隊伍減至8個組，成員包括備戰(zhàn)2005年全運會的隊員，近20名準備2008年奧運會的隊員和10個教練員。具體到隊員分配到哪個教練，陳雄想到一點，綜合評定隊員、教練的技術(shù)水平。脾氣秉性，做到兩者基本一致。

體操女隊由陸善真負責。平衡木世錦賽冠軍范曄的教練劉桂成任副組長；培養(yǎng)出高低杠奧運冠軍陸莉的教練熊景斌，也被提拔為副組長。這表明，女隊要在傳統(tǒng)優(yōu)勢項目，高低杠、平衡木上大作文章。

2004年11月15日，體操中心召開了黨委擴大會議，通過了體操隊男女隊伍的調(diào)整方案。當天下午，在體操館召開了隊會，宣布成立教練組，之后，全體教練員、運動員報以長時間的熱烈掌聲。

11月16日晚間，體操隊再次召開全體會．將隊員具體分配到各組。此前，有心退役做教練的邢傲偉．董震也喜笑顏開的“歸隊”了。不到15分鐘，領(lǐng)隊葉振南將隊員分組名單宣布完畢。當晚，各組立刻召開班會，安排第2天的訓練任務(wù)

求“正”的道路

過去的兩年，中國體操由“夢之隊”到“摔跤隊”，中國體操人經(jīng)歷著大喜大悲，從天堂到地獄，落差有多大．他們的感悟就有多深。最終．他們選擇站到“人間”，腳踏實地．用心血“鋪就”通向2008的“回生”路。

2004年11月1 5日到2005年1月10日，不足兩個月的時間，隊伍訓練時上下齊心，有條不紊。但高健還是感覺訓練熱度不足，要以“2008年奧運會動員大會”作為催化劑，再燒一把“烈火”。他說：“距離北京奧運會的1306天。將是中國體操人一生中最艱苦、壓力最大、思考技術(shù)最勤、流血流汗最多、吃飯睡覺最少的1306天。1306天，體操人要向著勝利的目標爬行，膝蓋破了也要向前爬，不達目標堅決不停。”

中國體操隊正在文火慢燉鍛“成色”。

每天8點25分或是2點55分．體操男隊的教練、隊員準時在天壇公寓的大廳集合，整隊上班車。這樣的情景，只在備戰(zhàn)世錦賽、奧運會時出現(xiàn)過，如今成為隊伍的條例。隊員進入訓練館，不再三三兩兩地坐在自由操墊子上等待安排訓練任務(wù)，而是由舞蹈教練安排進行20分鐘的訓前熱身。一是增加訓練氣氛，二是節(jié)省時間．正式訓練，隊員能夠盡快進入狀態(tài)。

吊環(huán)是中國男隊的弱勢項目，主要是力量上不去。為此，男隊計劃，每月月底，對隊員進行吊環(huán)的專項力量測驗。自2005年開始實施的體操補充新規(guī)則，對男隊單杠，更是雪上加霜。新規(guī)則將以往8.8起評分的動作減至8．4起分。中國單杠，此前滿足于10分，沒有難度儲備，和國外運動員原有的差距，又拉開一個檔次。為了縮小差距，隊員個個爭著在單杠上練習騰越，僅有的一副單杠已經(jīng)被滿負荷利用。有的組甚至提前一個小時到訓練館加練。不得已，男隊教練組特意編排出一份《單杠訓練時間表》，避免各小組訓練“撞車”。陳雄不免擔心，單杠杠面會因此提前老化折斷．他已經(jīng)通知廠家盡快調(diào)換。

2004年12月18日．陳雄已經(jīng)完成了男隊各組2005年的訓練安排，包括1月底進行單杠難度測驗；2月底的自由操技能測驗；3月份全隊難。新項目的檢驗……

奧運會暴露出女隊素質(zhì)不強的問題，陸善真為此制定了10項素質(zhì)指導，諸如：舉杠鈴、爬繩等，每項20分．國家隊一線隊員測評時必須達到130分的及格線，才有資格參加世界大賽。分數(shù)指標隨著運動員素質(zhì)能力的提高，還會“水漲船高”。

2005年，體操女隊將派隊員駐訓歐洲，和當?shù)仃犖橥酝⊥柧殻黾舆B續(xù)比賽的抗壓能力。同時，隊伍已于1月9日做出調(diào)整，選拔和補充了隊員。全運會之后．還要做出第二次調(diào)整……

此外，為提高女隊隊員在比賽時的自信心。體操隊特意聘請了“外教”美籍華人李月久。作為中國體操隊的老一屆運動員，李月久退役在美國教授體操長達17年，對美國甚至羅馬尼亞女隊的成功的訓練技術(shù)和管理經(jīng)驗，爛熟于心。這正是中國女隊急需的。

回國不久，李月久就提出，鼓勵教練和運動員多溝通。運動員大多是孩子，批評太多對他們的成長沒好處，應(yīng)該誘導，逐步培養(yǎng)他們對體操的興趣。2005年1月20日，體操隊的第3期簡報上，“孩子不喜歡的談話方式”一文，再次引得教練、隊員駐足。

李月久的歸來，喚回一種精神。這就是訓練最刻苦、作風最頑強、生活最樸實的“月久精神”。1980年，李月久在美國參加體操單杠比賽，不慎磕掉了牙齒．但他仍然堅持做了三周的高難度動作。之后，他又帶傷參加了自由操比賽，為中國隊首次戰(zhàn)勝日本隊立下了汗馬功勞。高健曾說：“中國體操隊，急需這種精神。”

現(xiàn)在，男女隊員訓練熱情高漲，每天5點半鐘下課，他們常常加練到7點鐘，乘著“末班車”返回公寓。隊員“賴”在訓練館，突顯訓練器材緊張的矛盾。陳雄、陸善真開動心思。第一塊自由操場地和放置冠軍榜的墻面有一段距離．他們感覺應(yīng)該充分利用．將第一塊自由操場地前移，之后，又將兩塊自由操場地拼接到一起。擴大了面積，男女隊員再沒有大跟頭翻出場外的擔心，他們加練“跟頭串”的欲望增強了。

陸善真需要增加平衡木數(shù)量，不免“擠壓”陳雄雙杠的“地盤”。陳雄拿著皮尺，精打細算：“最多給你女隊讓出2．10米的距離。”之后，平衡木由5根增加到8根，擺放也調(diào)整成南北向，隊員可以方便地縱向觀察左右隊員的示范動作。陳雄還加裝了一架低鞍馬、兩架低吊環(huán)，增訂了10塊2米x 3米海綿墊。男子完成跳馬的成套動作，需用大量的輔助練習，海綿墊壘成“高包”，運動員可以大膽作動作。著名的“小鵬跳”就是陳雄在一個冬訓、一個夏訓讓小鵬在“高包”上練出來的。

體操的隊會也由一周一次，增至兩次。教練一個月的業(yè)務(wù)學習，相當以往1年的學習量。2005年1月6日至7日，高健用3個半天，向全體教練、運動員講述了《運動基本理論》一課，從重心、曲線、角速度，到以李月久為“模特”畫出運動坐標圖，深入淺出，使大家受益匪淺。高健還要求教練1月底之前，以此課作為基礎(chǔ)．寫出論文。高健的心思是“好腦子強不過爛筆頭”，寫一次，教練就認識深刻一次。

此外，體操中心還邀請教授講解了3次《運動康復學》。1月21日課程結(jié)束不久，六七個大小不等的健身球擺到了訓練館。已在體操房摸爬滾打20年的“吊環(huán)王”董震頗感新奇。他隨即感到，訓練結(jié)束之后，用健身球放松關(guān)節(jié)，效果頗佳。

教練除去業(yè)務(wù)學習，人手3本書：《細節(jié)決定成敗》、《中國哲學簡史》、《成功人士的7個習慣》。“教練要多方涉獵．教學水平將會有質(zhì)的提高。”高健說。

寫到此，想到積壓在心頭很長時間的一句話：2004年，中國體操經(jīng)歷風雨未嘗不是幸事。“風雨”是振聾發(fā)聵的警鐘，會使中國體操人保持清醒的認識。警覺帶至2008年，積蓄的能量，將產(chǎn)生驚人的震撼力。

中國體操，“查漏補缺”正當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