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玄軒喜歡喝咖啡。
他只喝兩個人沖的咖啡,一個是他自己,一個是我。從3年前我跟在他身邊開始。
他是一家貿易公司的老總,專做民族的生意,刺繡、剪紙、根雕、唐卡,只要與民族相關的,都能勾起他的興趣。
我是他3年前從一家店揀回去的助理。
3年前我去了西藏。西藏在我眼里,有著最后的純凈。
拉薩的一家小店,我進去了3次。3次都遇上了玄軒。吸引我的,不是玄軒,是店里的一幅油畫。畫的是高原的落日,給人凄清的感覺。一輪暈黃的圓日,靜靜地掛在天際。落日的底部是一片林子和一個背影。“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說的就是這樣嗎?
出來后,又折回去。不是喜歡上了那畫,只是感覺那畫缺了什么。
最后進去的那次,玄軒同我打招呼,你很喜歡這幅畫嗎?
不。我搖頭。
不?玄軒不理解一個不喜歡那畫的人,為什么會進了3次店,都只瞧那畫。
那畫缺了點什么,我盯著畫,呆呆地想。玄軒沒有繼續問話,而是站到了我身后,同我一樣斜著腦袋,打量那畫。
半個小時后,我臉上浮上淺淺的笑。原來凄清的不是落日,是孤單的背影。
我問,為什么不畫兩個背影。
他只是一個孤獨的行者。玄軒說這話的時候,讓人感覺那背影就是他。
身邊沒有伴,心中也應該有一個掛心的人。我知道沒有人可以完全的孤獨。
玄軒不再看畫,改看我。
直直地盯著一個女人看的男人,是很讓人討厭的。可是我并不反感玄軒的目不轉睛。
離去的時候,玄軒在身后喊我,我叫玄軒,可以認識你嗎?
艾檬。我邊走邊說。
數著腳步,賭他會不會追上來。
“十九、二十、二十一。”玄軒站在我的左邊,臨公路的那邊。我喜歡男人站在我的左邊。感覺里,那是會心疼人的男人。
我和玄軒是緣定的。我那年21歲。
二
你愿意來我的公司工作嗎?玄軒遞過名片問。
工作?做什么?我不懂民族的東西。那名片上寫著,臺軒民族貿易公司總經理兼設計師——玄軒。
沒有關系,你有最好的感覺,就夠了。
我喜歡別人說我的感覺不錯。我答應加入臺軒公司,做了玄軒的助理。
臺軒公司是一家臺資公司,老板就是玄軒,那個看起來有著同油畫里一樣孤獨背影的男子。
很多年后,再想當初的答應,其實是因了孤獨的背影。原來一切早在開始就寫好結局,與我糾纏在一起的,只是孤獨的背影。
玄軒不年輕。他35歲,大了我一輪又兩個點。
畫不來那些圖紙的我,總是很容易找出玄軒設計中的不足。我不太明白是為什么?玄軒說那是天生的好感覺。
做玄軒助理的不只我一個,還有一個男子,是真正工作意義上的助理。我不知道怎么來定義自己。除了幫玄軒看他的設計圖紙外,我還有一項工作就是幫他沖咖啡。
3年前,我只幫玄軒沖工作咖啡。一年前,一個應酬晚歸的夜晚。不勝酒力的玄軒,來敲了我小屋的門。
他說,艾兒,你是我心靈的咖啡。
這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情話。
于是,我開始學著去愛玄軒,那個我眼里的孤獨男人。
從此,我開始幫玄軒煮生活咖啡,在自己的小屋里。
三
最新鮮的咖啡豆,在沖泡之前才開始研磨。磨得不能太細,也不能太粗。細了會苦,粗了味又淡了。盛咖啡要用最標準的咖啡具,2湯匙配168克水。水需要是新鮮的水,水溫要剛低過93度沸點。還必須用滴漏式的煮法,在6分鐘內完成。
端到玄軒的手里時,咖啡的溫度正好85度,品咖啡最美的溫度。
光聽這些,就知道玄軒是一個多挑剔的人。奇怪的是,從不喝咖啡的我,在煮咖啡上竟有天分。
玄軒說,艾兒,你也嘗嘗你煮的咖啡吧。真香。
我搖頭。我不喝咖啡,我喝茶。一小袋茶葉,丟在杯里,加水泡上。從第一杯的綠到后來的淡綠、淡淡綠,再到最后的無色。
茶不再泡得出味的時候,我開始細細地嚼茶葉。
這是一個老中醫的偏方。我愛冒小疙瘩的皮膚,吃了他太多的中藥后,仍然無效。最后,他讓我試試這個方法,說日子久了或許會見效。
我吃了快5年的 茶葉了,臉上的皮膚仍然冒著小疙瘩。可我愛上了嚼茶葉的感覺,茶葉的澀味早跑到水里去了,余下的茶葉渣是沒有多少味的,但嚼到最后,總是留下滿嘴甘甜的香。我不喜歡薄荷味的口香糖,但喜歡上了自己的茶葉口氣清新劑。
玄軒也喜歡這個味,他在吻我的時候,說,艾兒,你的味道真特別,跟別人不一樣的。水瓶座的玄軒生命里有多少紅顏?我從不問。
我知道,這一年來,他生活中的咖啡都是由我沖就足夠了。玄軒說他現在離不開咖啡了。我聽成,他再也離不開我了。
玄軒的家安在臺灣,有一個看起來很漂亮的太太。那個讓玄軒喊太太的女人,每年來拉薩的公司一兩趟。都是來去匆匆,她擔心遮陽帽、太陽鏡、防曬霜的全副武裝,會被高原的紫外線突破。
再高級的護膚品也不能掩住她眼角細細的魚尾紋,而魚尾紋也同樣掩不住她的精明。
她親熱地同所有員工打招呼,感覺像是中央領導視察基層民眾。
3年前,她看到我的時候,喊我艾小姐。語氣淡淡的,透著高不可攀的氣勢。每月十五的那彎冷月,透出的寒氣不及她。
一年前,她看到我,親昵地喊我“妹妹”。讓人想起,古代電視劇里,所有原配夫人,喊自己相公后來娶進門的小妾的情景。
四
愛情很美。可愛玄軒很累,被玄軒愛著很辛苦。
玄軒試著讓我接受咖啡。他說依賴是一種很好的感覺。他說他想讓我依賴上他。
這話,同那句“心靈咖啡”一樣動情。只是4年后,我已經不再喜歡動情了。28歲,愛上已婚男人的老女人,喜歡承諾勝過情話。
但我終還是依戀上了玄軒。慢慢地學著喝咖啡,只是不喝玄軒喜歡的那種純咖啡研磨的Espresso。
喝自己發明的一種咖啡,在純咖啡里加橙汁,味道怪怪的。我喜歡,像自己愛玄軒的感覺,一直是怪怪的。橙汁里沒有橙皮的芬芳油香,可它仍然醒著我的腦。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愛上一個已婚男人5年,而且他看起來挺自私。看著我的臉上開始出現他太太那樣的魚尾紋,卻記不起,5年前那個有魚尾紋的女人被人喊“太太”,已婚。而我還是在被人喊“小姐”,未婚。
玄軒臺灣的太太,從5年前開始,每次來拉薩都喊我“妹妹”。喊得一次賽一次的親昵,伴著她脆脆的笑聲,反復地在我心上捅著刀。流在心里的血,玄軒是看不見的。28歲的我,已經開始往臉上抹腮紅,看起來臉色很紅潤。
玄軒說,艾兒,你的臉色越來越好了。
我笑。房間的燈光是柔和的橘紅色。卸了妝的我,從不走在日光下。
看電影的時候,喜歡里面的吉普賽女郎。樂觀灑脫地到處流浪。她們輕易賺走了我藏在心底的眼淚。那淚是笑著流的。
開始對那種生活生出向往。我告訴玄軒,我要離開了,我想去流浪。
玄軒問,同誰?
我說,一個人,就我自己,也許會在路上重新愛上一個人。
那我呢?口氣委屈得像被愛人丟下的怨男。玄軒,你知道不知道,你沒有資格用那樣的語氣對一個默默在你身邊陪了五年,什么也不曾要求的女人說話。
你還會重新愛上人,重新被別人愛上。我說。
生性浪漫多情的玄軒生命里是不會缺紅顏的。只是5年后,我才在歲月的流逝里明白過來,玄軒的孤獨是因為多情。
“每一個女子都不會是他生命中的最后。”玄軒的太太在5年前就告訴過我這個事實,只是年輕的雙眼看不見歲月后面的真相。
我還記得,那個臺灣女人說:“沒有哪一個女人能做到我這樣,容納他所有的多情。因為愛上玄軒的女人都是傻子,他的心生來就不是只裝一個女人的。能為他守住婚姻,只是因為我早已不愛他了。”
有些東西是需要用歲月才能讀懂的。留在玄軒身邊的人是不愛他的人,離開他的人是愛他愛得太深的人。能留下,只是因為不再愛;不得不離開,卻是因為愛得太深。
我以為玄軒會留我,會說,艾兒,不要走。
沒有,什么都沒有。我只是他生命里的一個紅顏,一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