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對土地的虔誠遠遠勝過愛惜自己的身體,他把執著、渴望的心連同正直的根一同扎進土地,用血汗毫無保留地澆灌著一個永不變更的希望。
記得我小的時候,父親壯得像頭牛,天天使著蠻勁兒干農活,靠著微薄的收入來維持一家5口的生計。后來我和兩個姐姐都上學了,爹就干得更加起勁,經常比別人更早出晚歸。
父親沒啥文化,只上過5年小學,卻寫得一手好字,而且愛看書,因此對我的要求也從來都是寫字看書,希望我能念出個名堂跳出“農門”。父親也因此喜歡督促我的學習,無論干活多累,每天晚上他回來都會靜靜地陪我看書做作業。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他“跟班作業”時的整個過程:認真檢查完我的作業本后放好,開始仔細地為我削鉛筆,然后就愣愣地、默不作聲地看著我把作業寫完。那時我挺爭氣,優異的成績總是令爹樂不可支,干活都哼著小調。
上了中學,人長大了幾歲,自然就有了幾分自己的主意,漸漸對父親的“跟班作業”與一成不變的期望產生了反感甚至厭惡,時常在父親訴說種地如何如何累時,不屑地反駁:“誰叫你們種那么多地?”然后不顧父母異樣的目光滿不在乎地離開。
不知從哪一天起,我突然發覺父親在我面前變得沉默寡言,只是每逢回家,父親總不忘提醒我:“自己的地要自己來種。”
很快高中3年即將過去,臨近高考那段時間正值農忙,父親忙得氣都喘不過來。他還是抽空來學校找我,說的無非是叫我不要太緊張,考不考得上都不要放在心上。但事后班主任卻激動地告訴我:“你父親可盼著你上大學了,要是‘育’不好你這塊地,他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但最終我落榜了。已記不清父親那日的表情,只記得他默默地坐在那里一直在嘆息,半天未說一句話。那一夜我被前所未有的迷茫困擾著,怎么也睡不著。不想爹也沒睡,他默默地走進來,我故意把身體側了過去。“我沒有把你這塊地培育好啊!”良久,父親才似乎自言自語道,然后顫抖著手為我打開一瓶我吃剩下的“補腦液”,推推我的肩頭說,“這書本種不成,咱就種別的,地里總得長出些東西吧。”我再也忍不住,愧疚的淚水默默地流了下來,我畢竟是父親惟一的兒子,是他一生惟一的寄托,他怎么可能對我的落榜無動于衷呢?又怎能不痛心于他期待了近20年的希望的破滅?只是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自己就是父親用血汗澆灌著的那塊土地,早在我沒出生前,父親就已經在為我這塊地耗費著他的心血了。
幾個月后,我從容地跨入軍營,在自己的土地上播下新的希望的種子。而父親也依然在種著他的那片土地,依舊在執著于種好他兒子這塊地的夢想。上火車的時候,我內疚地對父親說:“爸爸,少種些地,身體要緊。”父親撫摸著我的雙肩,笑著說:“等你把自己的地種好了,有了出息,我就再不種地了。”
而今,我已入伍3年,成了一名士官,有了自己的工作與理想,我將努力去耕耘好自己的這片土地。因為我深愛著父親,只有這樣才能讓我遠在他鄉愧疚的心得以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