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艾嘉看見我的時候我正在某條繁華大街上轉圈圈,她說,伊米你沒事吧,失魂落魄的,說說吧,怎么了?我沒什么好說的。的確沒什么好說的,情節老套,甚至沒有細節。一句話就可以講完,我們公司的一個客戶——那個叫張逸風的精裝男人,在我暗戀他N個黑天白夜后,終于說出他愛我,不過還沒等我暈死,他又無比高尚地告訴我,他已婚。
自己如此喜歡的男人已是別的女人的專利產品,這還有什么好說的呢?于是,趁著憋悶的一口氣,馬上辭職,連帶著也就失去了公司為單身員工配置的公寓。于是,一天之內,一口氣完成了失戀、失業以及流離失所。
艾嘉在一番恨鐵不成鋼的冷嘲熱諷后,終于接納我加入失戀陣線聯盟。帶著手提電腦、兩大箱衣物和書,我來到艾嘉租住的公寓冬眠。
沒事可做,無人可戀,日子一下子變得漫長起來。早晨喝一杯艾嘉買回來的酸奶,看一份晨報,知道這個世界還在沸騰著、地球還在轉著,對著鏡子練一下表情肌,知道自己還活著。然后從居室逛到客廳,從網上泡到床上。艾嘉說我沒得救了,我覺得沒得救的是她,起碼我還能被愛情所傷,而她,在夏天和那個有為青年金牌律師分手后,就徹底對愛情或者說是對男人喪失了信心。然后仿佛打定了獨身的主意,一心一意努力工作掙錢買房子車子,她說,樹立了這樣的人生觀后,她的日子過得簡單多了,只有辛苦不會痛。
于是,艾嘉努力地工作,我努力地頹廢。
二
漫長的冬季終于過去,我于是也在萬物復蘇的可喜形勢下,奮然醒來,圖謀一段嶄新的人生。
找出一些大大小小的“人證物證”,跑到一家雜志社求職,也許老天憐我信用卡上可憐的4位數,結果出乎意料地順利。艾嘉沒有忘記問我雜志社怎么樣,我知道她是要問雜志社的人怎么樣。
我懶洋洋地回答,不怎么樣,總編年屆50,言語無味,面目可憎,所以,這個春天無故事。
“還是要發生點什么才好,免得辜負了這個季節。”艾嘉歪在沙發上,調侃的語調,臉上卻真真切切露出不無擔憂的神情。
當然,我也不想辜負這個季節,扎個馬尾,厚棉T恤,仔褲,努力和著春姑娘輕快的步伐,讓心情隨春光一起明媚起來。上班時經過花店,竟然買了一盆小小的不知名的植物,一放到辦公桌上,馬上許多大大小小的眼珠子就劈哩叭啦落到這嫩綠的葉子上,我想他們大概在猜測這盆植物的功用——裝飾辦公室?還是裝飾心情亦或是裝飾有幾分倦意的臉色?
撫臉,不禁莞爾。然后深呼吸,聞著這綠色植物帶來的若有似無的清新氣息。
“咔嚓”,一抬頭,看到一個年輕的男子,T恤,仔褲,胸前掛著相機,臉上是陽光般的笑容:“你一定是伊米,我是喬。”我微笑,他揚揚手中的相機,說,“照片弄出來放刊頭哦。”
就這樣,我認識了雜志社當攝影的同事喬,一個24歲的大男孩。
看到喬的時候,我有一點點的錯愕,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張逸風,當然,喬不可能是張逸風,喬比他小10歲,喬比我小4歲,所以,當喬每天湊到我辦公桌前聞植物清香的時候,我便毫不客氣地沖他嚷嚷,小子,去去,別妨礙你老姐我工作。這樣的語調,夸張得倒像在提醒自己。
喬果真伊米姐伊米姐地叫開了,叫的時候臉上不無促狹的神情,然后自顧自把伺候“春天”的任務包攬了去,他把那盆植物命名為春天,他得意揚揚地告訴我,靈感來源于那天他拍攝的我在綠葉子前深呼吸的照片。
一天,喬歪在我的辦公桌前,神秘兮兮地說,伊米,下午跟我出去搞個采訪吧?我頭也不抬地說沒空,他說我已經征得總編同意借用你一下午。然后挑釁似地看著我。我看看他,然后說,好吧。
搭著喬的破摩托車,飛到了郊外的田野,青的山,綠的水,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
我在高興地大叫的同時詰問他,這就是你說的采訪嗎?他一臉無辜地取出相機,拍風光照嘛,然后就一本正經地選取角度,忙著拍照。
我坐在草地上,嗅著風中傳送的油菜花香,想起一些飄飄浮浮的往事。
喬不知什么時候來到我身邊,在我耳邊大喊——伊米,我們戀愛吧。
我側過頭,你說什么啊。
伊米,我們戀愛吧,喬說完扯著我的手往油菜花地里瘋跑。這樣的季節,這樣的風景,這樣一張青春洋溢的臉龐,怎能不讓人心旌搖蕩,所以,喬擁吻我的時候,我好像無力拒絕。
喬說,伊米,你看看,這樣的春天,這樣的油菜花地里,喬和伊米的愛情,是不是美得像張畫。
我眼睛看著遠處綿延不盡的山巒,微微喟嘆,只是一張畫而已,不是生活。
喬說,為什么,難道僅僅就因為我比你小嗎?
我說沒錯,我時日不多的青春已經玩不起這樣的愛情游戲了,所以,喬,我們的曖昧到此為止。
喬就這樣淡出了我的生活,當然他一度也有過失戀的癥狀,諸如不屈不撓地送一打一打的玫瑰,還有酗酒后在辦公室高喊伊米伊米我愛你等等。
艾嘉明了一切后揶揄我說,看不出伊米還有這樣的本事。然后她一本正經地問我,伊米我猜你還是有一點點心動吧。我說當然,譬如商場里某件物品,我沒買回來并不是因為我不喜歡而是因為我沒有購買力。
艾嘉無奈地聳聳肩,伊米,你總是這樣地執著又總是這樣地清醒。
我很明白她的意思,我總是在追逐脫離現實的浪漫同時又與世俗同流合污。
艾嘉不無擔心地說,這種狀況你要不要換工作?我嘆口氣說,不必了,找份工作也不容易,而且,你看,過不了多久他那份年輕的熱情就會消失殆盡。
果然,到了夏天,喬的破摩托車后載了個長發飄飄的小女生,看模樣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
我對艾嘉說,你看,年輕真好,總蘊含無窮希望。
三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老去。
母親打電話來了,說要我這個星期無論如何回去一趟。我知道她要說什么,不耐煩地說我沒空,母親說那好吧,你今年無論如何給我帶個準女婿回來。
掛了電話,發呆。艾嘉趿著拖鞋過來,一臉同情,是不是伯母逼婚啊。
我問她,是不是過了28歲就沒人要了呢?艾嘉想想,大抵是這樣吧。
我一臉茫然。然后想,看來真要找個人來結婚了。
艾嘉說有個人一直想要我把你介紹給他,說了好幾次了,看你以前正在狀態,所以沒有提,如果要說找來結婚,還真適合,開個小公司,條件還算不錯,然后,她又躊躇了一下說,他是個離婚男人。
然后,某天,不知是不是艾嘉有意安排,我和艾嘉在一個酒吧,碰到了劉海濤,艾嘉口中的離婚男人。他過來和我握手,眼中有著真真切切的喜悅。然后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喝酒,聽歌。我蜷在黑暗的角落,一邊聽他和艾嘉說話,一邊暗自打量這個艾嘉口中的不錯的結婚對象。顯然,他不是那種長得好看的男子,當然也不是很難看,很普通的一個人,看上去中規中矩。
于是,我開始赴約。一個離婚的男子和一個還沒找到感覺的女子,我們的約會無非是一起吃個飯,喝杯茶,偶爾看場電影,在我為那些騙人的情節流淚時他會體貼地遞上面巾紙。
某個夜晚,他在送我回家時,牽了我的手,他的手心溫暖,我的手微涼,我任他牽著前行,心里想,我就和這個人一輩子這樣走下去嗎?突然間就淚流滿面。
他顯然對我這樣神經質的舉動有些手足無措,然后喃喃地說,小米,相信我,我會讓你一輩子豐衣足食,安安穩穩。
人活一輩子就是求得現世的安穩嗎?人活一輩子不就是求得現世的安穩嗎?
我其實也知道劉海濤是真心實意地待我,有天,他說,小米,你喜歡哪款車?我想也不想就答,君威。然后腦子里突然現出張逸風從黑色君威中走出來的身影。心里有一絲淡淡的惆悵。
沒想到過幾天劉海濤真的就選了輛君威,開著新車接我去“老樹咖啡”,說是有事要商量。
我心里突然就忐忑不安起來。
在“老樹”坐定后,他從袋中掏出一個錦盒,我心里明白那是什么,不等他開口,我猛地站起來,說抱歉,我去洗手間。我在洗手間待了約10分鐘,出去后座位上已不見劉海濤的身影,坐下來,長長地吁了口氣。侍應生送來他的留言,小米,突然有急事,我走了,有事call我。
看著他有些潦草的字跡我淺笑,實在是個聰明的男子,為何自己還要躊躇呢?打電話給艾嘉說快來,我找不著北了。艾嘉在認真地聽完我的訴說后,不無遺憾地說,要是我,我就接下,認了。
我勉強地笑笑,就這樣吧,生活已經很委屈我們了,我怎么能再委屈自己。
艾嘉一時不知該怎樣接話,兩個女子就長時間地沉默。我說為什么我總是在歧路間,譬如張逸風,愛但不能;譬如喬,不能愛;譬如劉海濤,沒有愛。總是落到進退維谷的僵局。我要怎么辦呢?
艾嘉嘆了口氣,就這么過吧。
下午5點的“老樹咖啡”,兩個不算年輕的女子,靜靜坐著,關于明天,我們無話可說。
夕陽的余暉透過玻璃窗,在我們的身上落下迷幻的色彩。我側過頭,無意識地看著窗外,旁邊住宅小區里,幾個孩子站在一棵桔子樹下,正努力地跳起來去摘樹上青青的桔子,卻好像總也夠不著。
看著看著,我和艾嘉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然后艾嘉說我們就像這些孩子。
我說,是,我們就是這些孩子,愛情掛在樹枝上, 我們無限向往,卻無法伸手夠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