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辛巖坐我的對面,眉頭微簇,緊盯著電腦上的字。40多歲的男子還能這樣的英俊,眉角眼神里微微地流露出些許的銳氣,是屬于年輕男孩才有的鋒芒。
我盯著他看,目不轉(zhuǎn)睛。惟恐稍不留神,他就從我的身邊消失。
很早就注意到他右手的小指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一,或許記載了某些不堪回首的經(jīng)歷。每次目光一碰觸到它,五臟六腑就一下子糾結(jié)到了一起,心如刀割般疼痛,冷汗順著臉頰就流了下來。
漸漸地,他開始注意到我熾烈的目光,只有刻骨銘心的愛或者恨才能鑄就這樣的目光。而我,只是一個28歲的普通女子。
辛巖開始回應(yīng)我的目光,剛開始是詢問式的,慢慢地就開始有些探索,眼神里有了逐漸升高的溫度。火山一樣,蓄勢待發(fā)。
終于有一天,在電梯里。他的指尖碰到了我手臂上敏感的肌膚,輕輕地,一下,又一下,若有若無。像是遠遠傳來的蕭聲,忽隱忽現(xiàn),撩人心扉。而手指的主人,正和別人談著業(yè)務(wù)上的事情,似乎是全神貫注的。沒有人知道那些曖昧的糾纏。我微笑著傾聽他們的談話,若無其事。到了29樓,人群涌了進來,我和他似乎是兩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在彼岸,我在此岸,只能遙遙觀望。
快進辦公室的時候,他突然回頭,“小暖,晚上我在暗涌酒吧等你。”轉(zhuǎn)身離開。
他知道我肯定會去的。他以為我是掉入陷阱的獵物,連掙扎的機會都不要。而其實,他連陷阱都沒有給我,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二
是夜,我著一襲黑色的吊帶裙,低胸,春光欲瀉不瀉。長發(fā)披肩,濃妝艷抹。辛巖盯著我,目光是狂亂的手,撫摸在我的肌膚上。但他很快鎮(zhèn)定,臉上是猶疑的神情。
我在心里偷笑。
兩杯酒之后,我的臉開始發(fā)燙,桃花般燦爛。我對著他輕笑,顧盼生輝,“辛總,你看,我真的不能喝酒,醉了。”他送我回家。
上了樓,我靠在他的身上,“辛總,回去吧,你太太在家等你呢,再不回可就后院失火了。”在他耳邊,輕輕地笑,吐氣若蘭。
他終于按捺不住,轉(zhuǎn)身把我推在墻上,“你這個小妖精。”不管不顧地伏下身來,欺上我的唇。裙帶從肩頭滑落,肌膚一寸寸裸露在空氣中,接受他的洗禮。
那晚,辛巖沒有回家。半夜醒來,聽到他在打電話,“是的,突然有事——”是在跟家里的那位解釋,與我無關(guān)。我起身去洗澡。
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倚在床頭笑,“小妖精,是不是蓄謀已久了?”
我倚在他懷里,撫摸他的手指,從拇指到小指,再從小指到拇指,貓一般慵懶,“是呀,從18歲開始我就想勾引你。”笑,心無旁騖。他翻身,對著我的臉,“18歲?呵呵,榮幸之至。”
三
就這樣,在我18歲后的第10年里,我成功地勾引了辛巖,我的老板。
我不知道辛巖是真的愛上我,還是因為我年輕,能夠給他激情,滿足他男人遲暮的自信。但是,他做出了愛的樣子。有時候,他會說,“小暖,我是有家庭的,不能給你將來。”
我就止住他的話,“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一個賢惠的妻子,還有一個18歲的女兒。你不會和我結(jié)婚。可是,我愛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求朝朝暮暮,不求那一紙婚書。”說完,主動送上我的唇。
辛巖擁住我,輕輕地嘆息。
我和他在一起,僅僅因為他就是他。不是因為他的錢,他的其他光環(huán)。雖然這樣說,別人會覺得矯情。
做愛的時候,我喜歡親吻他的手指,只有三分一的小手指。這讓我很快就像火一樣熊熊地燃燒起來。
辛巖很奇怪我的行為,有一次他忍不住問我。
我說:“我一直不喜歡太完美的東西,越是完美,越容易破碎。那些殘缺讓我心安,讓我覺得生命就是這樣的和平而且充實。”
辛巖撫摸我的頭發(fā),“小暖,我一直覺得你是個不太快樂的孩子,在你的心里某處有一塊陰影。”
我快樂地大笑,“辛巖,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幸福。”
四
誰知,我和他在一起的第6個月,他的旅行社遭到了致命的打擊,不知什么原因,大量的客戶流失到競爭對手那里,沒有人告訴我們?yōu)槭裁础_@使公司幾乎癱瘓。辛巖知道肯定是有人泄密,卻始終找不到證據(jù),甚至連那人的影子都看不清。
更不幸的是,辛巖的股票全部被套。幾天的時間,他一下子老了很多。
有一天,辛巖在我的家里接了一個電話,那邊,一個女人尖銳的咒罵,是他的老婆。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掛了電話,他苦笑,“小暖,你看,沒有了錢,我只是個一無是處的老男人。”
我撫摸他的手指,“你老嗎?40歲就算老?那我豈不是成了中年婦女?”
“小暖,你走吧。我什么都不能給你了。”他的眼里有了淚光。
我看著他,淚水一下子就流了下來,“辛巖,你就這樣看輕我,看輕我對你的愛嗎?”背過身,抽泣。
辛巖動情地擁我入懷,把臉埋在我的發(fā)間,“對不起,小暖,我愛你。我是這樣的怕失去你。為什么上帝不讓我們在你18歲的時候相遇?”
“別傻了,我們有現(xiàn)在呀!”心里卻在說,即使那時相遇,你就會愛上我嗎?即使你愛上我,我們就會長相廝守嗎?上帝在造人的時候,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該你的,該我的,都逃不掉。
辛巖吻我的發(fā),“小暖,我要娶你。”
我笑。其實,我根本不會再相信任何一個男人的話。
五
辛巖的旅行社關(guān)門,我也隨之失業(yè)。
一日,辛巖興奮地拉我出去,乘車轉(zhuǎn)了很久,終于到了海邊的一個小區(qū)。
他帶我沖上五樓,給我看一套房子,兩室一廳,裝修得素雅大方,還有一個小小的吧臺,是我喜歡的樣子。他從背后擁住我,“喜歡嗎?”
我點頭,用手纏繞他的手指。聽著他的呼吸在我耳邊逐漸地加重。像呼嘯的海潮,逐漸逼近。
激情過后,辛巖從枕頭下拿出一個小本子,房產(chǎn)證,上面是我的名字。
我流淚,“你怎么這么傻?”他溫和地笑,“我能給你的就這么多了。”
我知道,這是他畢生的所有了。如果,如果時光真的倒退10年,讓我遇上這樣的男子,或許,或許真的會有一生一世。
六
天蒙蒙亮的時候,有人用力地敲門,像帶著幾世的仇恨,撕心裂肺般地叫我的名字。
是辛巖的妻。終于來了。她狠狠地咒罵,她叫我妖精。
她砸碎了所有能砸的東西。一臉的淚水或者是汗水。
我看著她,一點也不生氣。為什么要生氣呢?只有失敗的人才會氣急敗壞。再者,那都是他們夫妻的東西,與我何干?
辛巖在這場鬧劇快要收場的時候才出現(xiàn),拖著妻子離開。臨走的時候,回過頭看我,一臉的歉意。我微笑,陽光燦爛。
晚上,辛巖來了。
沉默了很久,他說,“小暖,我要娶你。”我笑,一臉的詭異,“想好了嗎?不后悔?”
他點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面孔開始模糊。“生命苦短,什么都會在眨眼間失去,我要把握現(xiàn)在。”他起身握住我的手,“小暖,你會不會嫌我老了,丑了?”
我撫摸他的小手指,“傻子,我也會老,會丑呀!我愛你!這才是最重要的。”
諾言重復(fù)千遍,便成了真理。連自己似乎都分辨不出真假。
七
我和辛巖在一起的第14個月的第3天,他和妻子去辦理離婚手續(xù)。
我送他到門口,擁抱,親吻。他說,“小暖,等我回來,做我的妻。”
我微笑著注視他。輕輕地親吻他的手指。
3個小時后,我接到他的電話,“小暖,我回來了。你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接你?”
“辛巖,我在機場,我要走了。離開這座城市。”
“小暖,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他焦急地喊。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10年前,在南方一座小城的酒吧里,發(fā)生了一件斗毆事件,一個叫林航的男孩用水果刀削掉另一個男人的小手指。他起訴了林航。深愛林航的一個女孩打了很多電話給他,求他。結(jié)果,那個男人還是動用了關(guān)系,把男孩送進了監(jiān)獄。那年,男孩子只有20歲。兩年后,他出獄,給那個女孩留下一封信,說他配不上她,讓她忘記過去,忘記他,重新生活。從此后,音訊全無。
“那個女孩,就是我。”
電話那邊沉默良久,“小暖,我終于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報應(yīng)。”
真有報應(yīng)的話,我出賣了他公司的機密,毀了他原本幸福的家庭,又該如何?所有的報應(yīng)不過是人為的。
45分鐘后,我將飛往另一個城市。從此之后,互不相欠。
隱隱約約地,聽見7歲的林航奶聲奶氣地說,“暖暖,給你,剛出爐的烤紅薯,好香呀!”
18歲的他親吻我豐潤的嘴唇,“暖暖,我會愛你,一生一世。”
22歲的他說,“暖暖,我已經(jīng)配不上你,忘記我。”回過頭,沒有任何人。
只有22歲的自己,在校園的角落里無助地哭泣。22歲以后的自己,在不同的城市里不斷地尋找。生命就是一場幻覺。從此之后,一切都成為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