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味道又是何道?行走于路,前方未知旅途,雨雪風霜,個中滋味,誰能知?怕只有自己方能體會。巴山秀水,蜀道峻險,每個遠游的人,每顆流浪的心,都會在自己的眼中有著這方水土那獨特的天空。四川的味道,每個去此的你怕是不能清晰地辨出,只因,味道和道路已經緊繞在了一起,路上的人與事已經融成心中的萬千滋味。
如甜酒般微醺
撰文/銀翹
電話那端傳來有些生硬的普通話,還夾雜著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四川口音:“你好啊!我是扎布,四川的扎布,甘孜的扎布,你還記得我嗎?”
怎么能忘記呢?那個英俊的藏族司機,那個陪我在阿須草原上策馬飛奔的帥哥!
在阿須草原上騎馬的那個下午,我和司機扎布坐等夕陽西下。也許是黃昏容易讓人憂郁,扎布的臉上掠過一絲悵惘的神情,這和平時快樂的他很不相稱,我開玩笑地問扎布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那是一個秀氣的女孩,有著一般藏族女孩所沒有的白皙皮膚,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模樣。我說:“一定是你的女朋友!”扎布的回答是:“她喜歡我。”接著扎布又拿出一張紙,說是那女孩寫給他的信,可是他看不懂漢語,要我讀給他聽。
那是一個女孩子秀美又稚氣的筆調,完全沉浸在情竇初開的戀情之中,滿紙都是“我喜歡你”、“我想你”、“我要和你在一起”的一往情深的話語。就這樣坐在夕陽里逐字逐句地念出來,竟然也感動了自己,為扎布感到幸福。
可是扎布卻說:“我們是不可能的,我以后想進寺院當喇嘛了,不會結婚的。所以我們越早分開對她越好,我以后不會再見她了。”扎布的語氣非常誠懇,神情里沒有困惑,也沒有失意,他不大懂得都市里流行的觀念和做法,也沒有那么多虛榮心,他的想法簡明、單純,他愿意為了信仰放棄愛他的女孩,也會為女孩的將來選擇遠離。
我就這樣和扎布坐著聊天,抽著煙,一邊支好相機等待輝煌的彩云。我的內心分外安寧,仿佛和一位多年的老朋友在一起,無須語言也能分享對方的靈魂。阿須草原保留著原有的安詳,滿眼的綠色從眼前延伸出去,陽光從我的身后照射在遠處的雪山上,不遠處寺院的屋頂在夕陽下閃著溫暖的光澤。幾縷淡藍色的炊煙從草原上裊裊地升起,隱隱的誦經聲仿佛從天外傳來,那一刻間,天地人都顯得如此簡單純凈、輕柔如煙。
在電話里問扎布是否已經出家了,扎布說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才打電話的,說以后再來四川就到甘孜的寺院去找他。我說一定,一定會再去四川,那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但我真的不知道何時再去阿須,所以并不敢貿然應允扎布。
川西北的美一次次地震撼著我,我又將自己的情感一次次地留給這里的人。如一場奔來眼底的盛宴,根本無法就那樣一往直前地消受,時間在這里輕輕地回旋,是要讓我以貼近而舒展的方式去觸摸的地方,要花一些時間、用一些等候、傾一注情感,來與之談一場戀愛。
我知道,我和扎布之間并不真的需要約定,滄海桑田之后赫然輝映寺院門外的夕陽,那才是我們見面的最好方式。有些地方,雖千里迢迢卻如故鄉(xiāng)縈繞于心;有些人,雖初次謀面卻能像老友情誼長存。但更多的,是時光與生命碰撞之后的擦肩而過。但這些路上的友情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滲透進我生命的細胞,溶解在內心的最柔軟處,在某個斜陽照射進玻璃窗的溫暖的午后,或者某個細雨霏霏溫潤潮濕的夜晚,那一縷曾經擁有過的滋味,會隨著手機音樂聲舒緩地彌散,某個來自川西北高原的問候,讓我在一瞬間浸潤在如甜酒般的微醺之中。
辣過朝圣路
撰文/蜜蜜
有人說,人的飲食口味和性格有關。喜歡吃甜食的人,熱情開朗平易近人,但平時有些軟弱和膽小,缺乏冒險精神;喜歡吃酸的人,有事業(yè)心,但性格孤僻,不善交際;喜歡吃咸味食品的人,穩(wěn)重有禮貌,做事有計劃,埋頭苦干,但卻比較輕視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有點虛偽;愛吃辣的人,熱情大方,喜歡冒險,善于思考,有主見,但吃軟不吃硬,脾氣也比較火爆。
我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膽量更大一些,還是脾氣更大一些,但作為蕓蕓飲食男女中的一員,穿過了雜陳的世間五味,終于我還是駐足在如我性格般鮮紅的辣椒旁。當辣椒素燃燒著我的味蕾、我的口腔粘膜乃至我的皮膚時,那種火熱的刺痛仿佛是辣椒在舌尖上的舞蹈—這是不吃辣的人怎么也理解不了的感受,于是我決定,到辣椒的圣地—四川,去朝圣。
四川,在嗜辣人心目中無異于圣地,對我來講更是有雙重意義。我享受辣椒對嘴巴的刺激,也享受戶外奔波對身體和心靈的刺激,這兩者是讓我始終欲罷不能的痛。然而,痛并快樂著,四川不僅擁有最地道的辣,也擁有完美的風景,簡直就是我夢想中的天堂。于是在舌頭的帶領下,我登上了開往四川的列車。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幾乎醉倒在滿街飄香的辣味中。
四川的辣分很多種。
香辣:四川雖辣,但卻不會因為辣而讓人退避三舍。對于吃辣的初級選手,它會先讓你嘗嘗香噴噴的豆花。就如同站在成都街頭,空氣中嗆得你眼淚橫流的不是辣,而是香,讓你垂涎三尺的辣椒的香味。這種辣可以在成都的春熙路上感受到,霓虹閃爍,成都的美女們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不同于一般南方女孩的香辣氣質。這種辣你可以在川西的上里古鎮(zhèn)感受到,石板路,一排排明清時期的欄桿式木板房,辣在這里更多了一分溫婉的香氣。這種辣你感受到了,你會訝異于這里不僅僅辣椒是紅的,連土地也是紅色的。香辣,是四川創(chuàng)造的最有智慧的味道,它讓不吃辣的人漸漸愛上這種味道,它讓第一次踏入蜀地的人流連忘返。
麻辣:當你逐漸適應了辣的感覺,那么香辣就遠遠不夠了。如同經歷過戶外對心靈的洗禮,你還會甘于躺在沙灘上曬太陽吹海風嗎?你需要更刺激的感受。無論麻辣燙還是麻辣蹄花,總之,四川再一次讓你辣得過癮。進入四川的藏區(qū),麻辣味兒越來越濃。一路尋著味道,穿過浩淼的若爾蓋大草原,牛羊點點,仿若通往墨爾多神山的路標。丹巴的碉樓究竟有多高?美人谷的姑娘究竟有多美?康巴漢子的笑容究竟有多燦爛?只要你看上一眼,保證辣得合不攏嘴。康定麻辣的情歌始終縈繞在耳畔,直到穿越了最后的香格里拉,過境而去,那濃濃的麻辣味道仍不見消散。此時,你是否覺得已經開始離不開辣了呢?
辛辣:說到辛辣,首先要恭喜你已經成為吃辣的個中高手。辛辣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也只有嗜辣成性的人才能理解。為什么有的人淚流滿面卻又一臉幸福地吃著辣椒?喜愛辛辣的人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愛吃辣而已,他們更享受的是辣的過程。雪山是四川辛辣的代表,它們有的險峻、有的端莊,然而更重要的是,它們的魅力對于登山者來說,就像嗜辣人眼中的朝天椒,明知道它會讓你噴火,卻又無法阻擋它致命的吸引。行走在雪山上,熱辣的陽光刺痛你的臉,稀薄的空氣如辣椒素一般在胸中燃燒,眼淚滑過干澀的嘴唇,滿是辛辣的味道。辣到這個程度,對一般人是痛苦,但對于真正“嗜辣”的人,這才是他們追求的最高境界,一種精神的享受。
十分鐘的咸,年華老去
撰文/李桐
我最愛的老毛姆在《月亮與六便士》里發(fā)過類似的感慨。工業(yè)革命時歐洲的冷峻空氣讓高更感覺窒息,出走似乎已是惟一選擇,于是這個迷戀色彩的小白領一腳踩上了萬里之外的塔希提,然后在南十字星座與土著女人肥沃的目光俯瞰下,一不小心成長為印象派的強人。
遠方的呼喚高于一切,這是背包上路的人們的最高準則。有部電影早已被遺忘,但一句對白卻永遠被記憶: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城。那是化身為K的卡夫卡永遠無法接近的城堡,是凱魯亞克汽車輪子下不斷延伸的高速公路,是克里斯蒂娜視線盡頭永恒的海平面,那也是我的四川,我的藏地。
1995年夏,我第一次涉足蜀地。四川給我的第一感覺是閑,一杯清茶便可以度一個漫長而悶熱的午后,時間仿佛停止了一般的緩慢。 在緩慢中,時光不經意地悄悄流淌,再次入川,時間已是千禧。只是這一次是逃避,不是尋找。兩個月的藏地流浪之后,我選擇了川藏路作為自己返回城市文明的通道。那是一種略帶一點報復快感的心態(tài),帶著一點自我幻想的向死而生的悲壯與快感,我走上了當時還很令人生畏的川藏線。
坐在我身邊的是一位嬌小的姑娘,長得簡單而快樂。一上車她就想與我套瓷,但我實在沒有說話的欲望,尼洋河水靜靜地在車窗外流淌。西藏境內的旅程出奇順利,然而危險卻在進入四川之后悄悄來臨。剛出金沙江進入四川地界不久,前面便遇上了塌方,路上滾滿了碎石,路基被沖刷得只能容一輛大車經過,為安全起見,司機要求所有人下車走過那段長達一百多米的塌方區(qū)。我背起包下車,在路邊冷冷地看人群如螞蟻般向前。
或許是因為只有我們兩個是游客的緣故,她走到我身旁問:“我們一起走好嗎?我有點害怕。”我點點頭,帶著她向觸目驚心的塌方區(qū)走去。當同車的人基本上都安全通過時,我們正好走到大概一半的地方,忽然,對面的人大喊:“小心石頭!”我一抬頭,只見剛剛還平靜的山上,幾塊大石伴著無數小碎石正從上面滾下來。求生的本能讓我迅速向前飛跑,然而當我站住再回頭時,只見她被嚇得站在原地,單薄的身體一動也不敢動,幾塊大石呼嘯著從她身邊飛過,剎那間,我毅然往回沖,一把拉住她,咆哮著對她喊:“你不要命啦?”在那一刻,我感覺到她在發(fā)抖。我半擁著她往回跑。好在隨后落下來的都是小石塊,有一塊砸在我的腿上,一陣生痛。到了安全地帶,她緊緊地抱住我,哭得像個孩子。
重新上車之后,我們卻都沒有再說話,她只是一直緊緊地靠著我,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只有在我點煙的時候才肯放開。就這樣握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我選擇在馬尼干戈下車,去石渠,她繼續(xù)向成都趕路。
在我從座位上起身的剎那,她卻不肯松開我的手。可惜沒有浪漫的結尾,很快我們還是告別了,司機的催促讓我甚至來不及說聲再見。可是當我背著包向帕尼小店走去時,我能感覺到背后一直有溫暖的目光在注視。
走在枯黃的扎溪卡大草原上,已是第二天的黃昏。彼時彼地,殘陽如血,眼前的草原一片金色。
有些人終究要錯過,有些感情在錯誤的時刻萌芽。在那一日的分別之后,四川給我的感覺已不再是閑,而是咸。此去經年,生命在浪跡中被慢慢拉長,只是從此每年西游時,我開始固執(zhí)地選擇成都為中轉驛站,帶著淡淡淚水味道的回憶讓四川從此成為我心中永恒的鄉(xiāng)愁。
去年再走川藏路,當車經過那段塌方區(qū)的時候,我請司機停車,司機很奇怪,因為那里毫無風景可言。但我還是在那里站了兩根煙的時間,兩根煙燃燒掉了十分鐘。十分鐘后,年華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