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烏且峰:Mick Fowler在2003年春天組織了一支英國四人登山隊初探日烏且峰西北壁。日烏且峰的攀登源于Mick Fowler的日本朋友中村保的山峰調查筆記:在貢嘎山附近有六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山峰值得嘗試,其中技術難度最大的是6376米的日烏且峰。
攀登者:Mick Fowler是中國登山者最熟悉的外國登山家,他于2002年和Paul Ramsden完成了夢幻般的四姑娘山幺妹峰北壁直上路線而榮獲年度金冰鎬獎,而且他還是本刊的特約撰稿人,特為本刊撰寫了下面精彩的攀登故事。
攀登情況:Mick Fowler和Andy Cave選擇了西北壁中央直上路線攀登,而Neil McAdie和Simon Nadin則沿西北壁轉西南山脊攀登。Cave和Fowler爬了一半被滾石擊退,McAdie和Nadin也差不多在同樣高度因風暴和雪崩而下撤。
攀登時間:2003年5月。
編輯推薦:如果你是一個登山者,并且閱讀過Mick Fowler的大作《夢幻之路》,那么請繼續向下讀;如果你不太喜歡登山,并且對貢嘎山區沒太多興趣,那么請了解四個外國人在SARS爆發期間的神奇四川之旅。
我趴在按摩床上,呲牙咧嘴地透過床頭的洞朝著地板。剛開始的時候,我那可憐的瘦骨嶙峋的身體讓按摩師無從下手。不過現在好多了,按摩師現在有些適應了,不再急著推按。按摩師有節奏的動作讓疼痛愈發難忍。我掃了一眼旁邊床上同樣臉朝下的Neil McAdie,他選擇了“拔火罐”,他的背上有八個直徑15厘米的透明墊片,皮膚被吸起來形成八個紅紅的小鼓包,看起來似乎很疼。難道四川的全身按摩就是檢驗人的疼痛忍受力?出聲呻吟肯定會被別人恥笑和看不起,我只好忍著。
這一切都是Andy Cave的錯,他堅信“英國日烏且峰(Grosvenor)登山隊”會從這種特殊服務中獲益。但是,Andy Cave和Simon Nadin占據了“高品質”按摩室惟一的休息間,讓Neil McAdie和我在隔壁經受這種不怎么體面的待遇。比起后面糟糕的道路情況,還是四川的全身按摩更折磨人。問題是要到攀登結束后才能看出來。
不過,我們來到中國可不是為了體驗成都的按摩服務,我們的目標是日烏且峰的西北壁,這是中國四川大雪山山脈貢嘎山的衛峰,海拔6376米,還是座未登峰,說實話,我們沒抱太大希望。我們有過一張Eduard Imhof發表于20世紀70年代的一本德文書《Der Grossen Kalten Bergen des Szechuan》上的黑白照片,在照片上,這座雄偉山峰的西北壁冰谷山棱縱橫交錯。這張30年前的老照片讓它看起來充滿魅力,使我們四個人直接跑到四川來一睹真顏。
“你認為會怎樣?” Neil問得真好。我們在成都到康定的公路上穩穩地坐了兩個小時,一切波瀾不驚。成都到康定的長途車每天四班,半小時發一次。那天早上,我們迫不及待地趕上了頭班車。不過現在能看到其余那三輛車就排在蛇行公路的后面。

“公路到下午五點才開放?!币晃粣蹱柼m女士很有把握地說,這是我們在成都和大本營看到的惟一一位西方人。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差不多八個小時怎樣消磨掉。Simon拿著相機對著所有能看到的景物轉動鏡頭,Andy全神貫注學習一種擲骰子游戲,Neil和我在一座木頭的晃晃悠悠的人行橋上蹦來蹦去。中國人肯定是習慣了,一點也不急躁。他們大多數人,特別是司機肯定知道,每天這條公路一直關閉到下午5點,那他們為什么每天上午九點半就來排隊呢?真是讓人費解。
“沒人通知汽車公司修改他們的時間表”。我們的翻譯這樣解釋。
路面情況的確讓人發瘋,這種地形和四川盆地的平原有著天壤之別。這里是多山的地區,周圍是蜿蜒的狹長地帶,暗褐色的河流在深谷中奮力向前沖出一條路。上千位穿著塑料雨衣的工人在修路,工作不斷地在重復著,好像100米路永遠都修不完。道路分單雙兩日單側通行,我們很幸運地碰到這天正好是成都至康定這一側放行,否則我們就不是等八小時而是要等24小時。
終于等到汽車開始像個氣球一樣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顛簸起伏,最后來到了康定車站。在那里,預防SARS的穿著白大褂兒的大夫給我們的車噴藥,好像我們帶來了大量的SARS病毒。
“別雇那些馬夫,”我們的翻譯建議,“他們不可靠?!?/p>
一切都很好,不過到老榆林這個偏僻的村子只能雇車,花一個半小時時間到那里,沒太多的選擇,他的建議沒什么意義。
關于價格的談判進行得眼花繚亂,翻譯說這些人多么的滑頭,多么容易地能從他們的眼睛里看出來,農民的態度多么令人惱怒,他們的價格是多么地變化無常等等等等。好像很難讓我們的翻譯相信價格是公道合理的。最后他們終于達成一致,拉過來六匹馬,我們終于上路了。
剛走了100米,行李就從一匹馬上掉了下來?!澳憧此麄兏静豢煽俊!狈g像是得到證實似地大聲嚷嚷著。調整好了行李,又走了兩公里,我們離開了大路進入一條山谷,我們估計那是通往日烏且峰的路。我說“估計”那是因為我們這樣的探險旅行永遠沒法說“確定”。從地圖上看,我們應該是向左轉,但是馬夫說不認識我們照片上的“日烏且峰”,其實很有可能,這個名字他們可能從來沒聽說過。就我們所知,這里就是美國探險隊夢想中的地方,他們1932年勘查了這一區域,并且第一次試登了貢嘎山。

下午出發得很晚,我們的第一個宿營地就安排在大路右側—要是沒有一晚的車來車往該多好啊。
“一會兒都沒睡著?!盢eil喃喃著說。
折磨還沒結束?
“挖冬蟲夏草的人”又顛覆了我們對翻譯的印象,我們剛剛開始習慣他那種一般中國人對問題的反應方式,現在又搞不清楚了。通過和馬夫的一通復雜的比比劃劃,我們終于弄明白在中藥里“冬蟲夏草”是一種壯陽藥。這是種很奇妙的菌類,蟲卵鉆到土里,你永遠也想象不出來,會有種草從它身體里長出來,采藥的人把蟲和草一起挖出來,一公斤能賣2000美金。為什么那些人認為要在打雷的午夜才能找到呢?我們更糊涂了。
越往山里走,挖蟲草的人越多。在海拔3800米的地方,差不多有五十多頂帳篷,好多人全家都在這里,為的是在這個挖蟲草的季節有更多的收獲。我們本想有個清靜的大本營,看來沒有希望了。
更糟糕的是,日烏且峰可不像挖蟲草的人那樣抬眼便可看到。馬夫在大約4050米的一片草地上停下,我們還沒有看到那山峰,只好退而求其次,把目力所及的景物和多年前的照片對比著看。馬夫回去了,我們只能大概判斷出我們位于山的右側,而日烏且峰還在我們頭頂上某個虛無縹緲處。
在大本營向上爬了45分鐘后,我們到達一個冰磧平臺頂,第一次停下來欣賞周圍的景色。在不停轉動鏡頭和按下快門之間,日烏且峰出現了,西北壁混合路線上宛如一座陡峭的金字塔式的巍峨山峰呈現在眼前。更靠近一些,我們看到和北壁的頁巖相比,山谷這側的花崗巖更結實,估計會減少滾石的危險。我們四人都感到很振奮。
在這個高度適應海拔是攀登前痛苦的前奏。我總結出5300米夜晚的頭痛,是為6500米正確的技術動作打基礎。這可能和專家的說法沖突,但我一直認為高海拔的技術攀登是個緩慢的過程,高度一點點上升、充分的適應能更好地攀登。
不過還是有點問題,到達5300米并不容易。山腳差不多就有5000米,大本營附近一些看起來比較容易的山峰也超過5000米。
我們在海拔5000多米的山包間奮力攀爬,不時落到齊腰深的雪里,不停地喘著粗氣?;氐酱蟊緺I就只想躺下放松一會兒,卻發現食物幾乎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一些難吃的海帶和看都沒法看的蔬菜。還有更壞的消息是,鍋也被打破了。

我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比較剩下的食物和我們的實際需要量。Andy的反應更為迅速—“再回康定補充些食物應該不會用很長時間,來回28公里,還有汽車,今晚我們中的兩個去取食物,明晚就能回來。”他的體力絕不是個正常人。我不甚熱心地說,估計靠海帶能維持一兩天,之后就能取回高山食品了。Neil和我一樣餓得不行了,可是他積極地回應了Andy的建議。于是Simon和我放松地在營地享受海帶大餐,Andy和Neil踏上征程。
讓我驚訝的是,他們果真在第二天晚上就回來了。我們的海帶還剩了很多,不得不承認,還是品種繁多的食物受歡迎啊。享受了一天的美食,我們終于出發了。
冰川下的雪況真是可怕,我們盡量在石頭上爬,避免掉到沒大腿的深雪里。不過天氣看起來不錯,大家士氣高漲。只是營地忽然狂風大作,不過我們早已適應這里非同尋常的天氣,不再為它分神了。
在這兒我們開始分隊。Andy和我決定沿西北壁中央雪槽路線直上,Simon和Neil打算從西北壁冰川上升然后轉上離頂峰500米的西南山脊。
又一個干冷的黎明到來了,風吹得天空一片晴朗。Andy和我開始沿一段45度300米長的折磨人的雪坡上升,而且越來越陡峭,要借助繩子。我喜歡在繩子上爬,這樣消磨探險時光,避免士氣低落,比起徒步、適應海拔或是坐等好天氣要好得多。離開英國15天來,我們第一次打開繩子。這些繩子都是新的,安迪把繩子掛在冰壁上。剛爬了不到10米,我的冰鎬就砸在了繩子上。
我一邊罵著自己,一邊重新調整手上新式的腕帶。我認為是帶子太短影響了手腕的轉動,所以扎到了繩子,Andy對我的動作迷惑不解。
“你的舊腕帶怎么了?”Andy詢問,肯定在回想過去一起攀登的情形。
“難道是帶子變短了?”我垂頭喪氣地退下來,打起精神讓自己不要灰心,老老實實地聽取Andy的經驗,學習最基本的纏腕帶的技巧。
這時先前的藍色天空變得灰暗,雪下得大起來。雪溝中雖然寬闊,可絕不算是好地方。爬起來相對容易可是常陷到深雪里去,這促使我們更加小心翼翼,有時要挖開深雪找到能打保護點的位置。好幾次雪花太大了,我們數分鐘不能交流。最后我們終于越過了山谷,還找到了我們預期的宿營地的位置。
雪壁比看起來的要陡,雪也不夠深,挖不出一個足夠舒服的洞。大約一小時的努力之后帳篷搭好了,不過差不多有1/3懸空??雌饋聿辉趺礃?。
“進去就好了?!蔽医ㄗh道。Andy作了個懷疑的表情。我失算了。里面更糟糕。不過,說老實話,是我而不是Andy望著帳篷頂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第二天早上,他看起來沒精打采,這是我見過的、為數不多的一次他如此表現。
我站在那里四處觀望。晴朗的天空下,能看出昨天我們的攀登成果。不過我們的上方才是最難的路段。往上都是冰雪混合帶,而且傾角很大,至少有200米長。從望遠鏡里看,難度至少有蘇格蘭V級,那倒是我們喜歡的難度。
第一段繩距幾乎是筆直的。堅固的花崗巖夾雜著冰塊,不時能有個休息的位置。盡管我盡量減少移動背包,可是不安全感在加重。冰逐漸變成粉雪,一個看起來安全的傾斜平臺卻將我們引向了一個危險的不可靠的巨石的前端。我們只好斜著向右側前進,想返回錯誤路線的后部。可是這樣太慢了。下午過去一半了,我們才爬了90米,而且是在錯誤路線上。

上方大約七十米那個陡峭的地方,看起來就是通向頂峰下面一條冰雪路線。如果能爬上去,我們就有可能結束吊著過夜的歷史。但是沒有哪兒看起來是明顯合適的營地,而且我們兩個都認為好好睡一覺是很有必要的。先前看到的營地有70米遠,而且在下面,我們戰戰兢兢地商量著是否先降下去,明早再用上升器爬上來,或者還有什么更好的選擇。
我們兩個都是性格堅定的人,但是從這個討論里一點兒也看不出來。絕望之中,我又向上爬了一段,可還是沒有好的選擇。在某一個點上,我們終于開始沿繩下降,想到損失的高度還要在第二天早上補回來,我們都痛苦萬分。最后結論是,我們待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宿營地,之后把下午剩下的時間都花在冰雪巖的混合地帶上平出一塊地方扎營上。本來巖石看起來很硬,但這里有的地方風化了,有的地方又凍在一起。天色暗下來,鎬也越來越鈍,我們已經竭盡全力。營地仍不夠好,只有兩個坐著的位置,而且有一邊明顯糟糕一些。
“我在不平的這邊吧?!蔽衣犚娮约涸谡f,我記得上一個Andy過得很不舒服的夜晚時他沒說話,他看起來不像平時那么樂觀自信。
我們盡可能地讓自己舒服些,我用帳篷布裹著自己,Andy鉆在一個單人露營袋里。我能想到的這個地方最大的優點就是能躲開巖崩。雖然暴露在風里,可是被滾石砸到的危險最小。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的臀部總是向外滑,我要一直拽緊繩子或者不斷努力坐回來。這是我過得很糟糕的一個夜晚,雖然還不是最糟的。Andy也承認他整晚都盼著時間過得快點。
早上出奇的冷,天空明亮,但點綴著一排排的云朵。這次我領攀,巖壁很陡峭,我看見繞過一個凸起上面30米處有個凹面,看起來能在上面待住。之后那個凸起縮回去,上面都是粉雪,還不時有墜落的雪打下來。真是刺激。
一塊冰掉下來,我被逼到角落里??梢钥闯鰜肀嫦喈敳豢煽?。固定在一個不怎么可靠的點上,我把背包接下來給Andy,后來也覺得不合適。上面那個凸起比較大,能夠靠住或是踩住—但是冰爪尖在左面交疊的巖壁上的刮蹭聲也足以使人腎上腺分泌加速。我打算改爬左面的巖壁,幸好在上面背部和腳掌能撐住休息一下。糟糕的是左面也不怎么樣。巖石是奇形怪狀的花崗巖,像10厘米x2厘米的薄片疊成的一條大魚的形狀。還好,這些石片有一兩個比較突出的,讓腳前點能勾住。沒有背包的大笨蛋—我正在努力驗證其可靠性。更多的時候要使勁抓緊突出的點。這些凸起的薄片明顯沒有理由能支持我的體重。我只能假設它們內部凍得很結實—所以不能從外面判斷其強度。

“看著點我?!蔽乙贿吔锌嘁贿呅⌒囊硪淼貜囊活^移到另一頭。
在挪到上方五米處一個落腳點,我打了個不確定可靠的巖釘。在那個點上我能斜靠在拐角上,可是馬上感覺到這個惟一的立足點在向外滑。我感到,身后右側那個點在移動。下方傳來的慘叫聲說明石頭飛濺下去,還好,沒有砸到Andy。情況變得很糟糕。拐角的右側巖石松動很容易引起滾石,左側則太光沒什么可抓的。惟一的辦法是后背靠在右側,手腳撐在左側,靠著摩擦力向上。我試了幾次但收效甚微,只是下面傳來了更多的驚叫聲。
我在那個位置非常不舒服。我懷疑要控制不住我的身體了。再向上看,那個凹面只有10米遠了,但是看起來遙不可及??床坏饺魏瓮怀龅狞c,更糟的是,右面巖壁上原本以為能借到力的裂縫完全沒有用,還有碎屑掉下來。一個不能作保護點、不夠突出的小角沒法帶來信心?;秀遍g像回到了中世紀。這可不是個可以出現幻覺的地方。同伴在下面5米處,最后一個保護點在下面10米的地方。身體還能堅持,但是我發現自己哆哆嗦嗦地回到下面,來到同樣戰栗的Andy身旁。
“你總算去過了?!蔽覀冊谝粋€安全的位置討論了一下當時的情形。毫無疑問,上面更困難了。巖石的情況更復雜。要到一個相對平坦的地方至少要40米,可能還不只40米。
我們開始沿繩下降,不時回頭張望,心中有萬分不舍。我們在一個點上停下來,還拉上繩子打算嘗試另一條路線,不過那上面布滿巖石,我們的工具卻主要是冰雪裝備。況且,令人灰心的是,這個位置已經能看見雪溝了。我們還是決定下來。下午過半,我們下到山谷越過冰川。再次回頭凝望……
“你看呢?”
“這是條富有挑戰性的線路?!?/p>
“今年更晚一些的時候冰會凍得更好嗎?”
“可能路線就在這條錯誤路線的后面?!?/p>
“可能得回去了。”
只有時光在無聲地溜走。下一個目標在心中形成了。
2003年11月,Roger Payne和Julie-Anne Clyma成功首登日烏且峰。他們從西北壁轉西南山脊,登頂后從東北山脊下山。Andy Cave/ Mick Fowler的路線還無人成功,隨時等待后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