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天下無賊》

《天下無賊》的故事其實帶有濃重的古典江湖氣息。《笑傲江湖》中任我行對意欲退隱江湖的令狐沖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這句話對令狐沖來講是殘酷的，因為它真實。退隱江湖只是一個虛無的夢想，一旦你涉足這塊充滿恩怨情愁的土地，就已注定沒有回頭的可能了，對于只想快意人生的令狐沖，置身江湖因無奈而顯得宿命、悲壯，而對于《天下無賊》中的王薄、王麗來講其實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不過王薄的不能全身而退更顯生命悲涼的一面。王麗因為腹中懷有孩子而心性頓悟，最先成為盜賊世界的背叛者，盡管她在物欲橫流的塵世歷練太久，然而，實際上，她仍像令狐沖一樣幼稚單純，任性所為，以為自己可以在這片充滿欲望的名利場來去自如。而王薄就像任我行一樣，洞明世事，然而，他的可悲就在于他是竊賊但卻良知未泯，本性向善，傻根的出現讓他已不能繼續義無返顧地泯滅自己殘存的善良。然而，就是這塊善良的自留地成了阿喀琉斯未浸圣水的腳裸，最終成了王薄的致命之處，使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人的生命本因充滿正面的情感而變得飽滿而美妙，然而，對于電影偏愛的一些邊緣人而言，這卻往往成為他們悲劇命運的致命缺口。殺手里昂本可以安安心心當他的殺手，孤獨但安靜地度過屬于一個職業殺手的單調生涯，然而，當深藏內心的去愛和被愛的渴望浮出水面之時，生命就偏離了職業殺手的正常軌道，當鏡頭定格在奄奄一息的里昂面龐時，也許，他想告訴人們的是：這只不過是愛的代價，沒什么。王薄作為一名歷盡江湖滄桑的慣賊，表面瀟灑狂放實際上早已對殘酷的生活失去了信心和耐心，作為一個被主流社會所放逐的邊緣人物，如同寂寞的里昂一樣，期冀在邊緣人的沙漠里種植一塊正常社會的情感綠洲，他渴望當爸爸，他不忍心打碎傻根“天下無賊\"的美好信念，他真摯地愛著王麗，其實這個竊賊也不太冷!

《天下無賊》的江湖氣息還來自于這伙賊警之間惺惺相惜的一種俠士氣度，盡管葛優那“21世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的無厘頭冷幽默確是在演繹\"我作秀，你快樂\"的信條，然而，影片通過諸多情節、細節(如火車上救王薄)的設置讓觀眾感覺到的是黎爺對王薄的一種英雄惜英雄的心理，而警察也可暫時置法律于一邊，人為主觀地延宕案件的偵破，甚至讓感情取代正義，人性地處理賊婆王麗。電影通過對竊技動作神化和虛化表現的同時美化了賊公王薄的竊賊形象，而通過語言噱頭的玩轉淡化了黎爺的竊賊首領的身份，并且在這部表現賊的電影里，警察徹底淪落為單薄的劇情符號，警察和竊賊在傳統舞臺上扮演的角色在影片的光影明滅間悄悄被置換，善惡的道德界限和是非準則已經被模糊，只剩一片行竊與反行竊的刀光劍影，睜眼閉眼間，世界已大變；燈火明滅時，結果已了然。迅疾而神化了的動作，傾斜而虛化了的空間，一切只為成就一場舞蹈秀似的竊技大比拼，這與武俠片里諸多的武打場面如出一轍，只不過刀劍換刀片，鮮血換成實物而已。《天下無賊》充溢全片的江湖俠氣無疑為這部影片度上了超現實的浪漫主義色彩：天下無賊也只是一個烏托邦的理想，我們如同片中傻根一樣，在賊行天下的殘酷社會做著天下無賊的美夢，可惜的是，出了影院，我們得正視現實，而傻根不用，因為他也是一個烏托邦人物，他只要乖乖呆在銀幕上就行了。

《天下無賊》虛構了一個浪漫的賊俠世界，然而這并不妨礙它傳達對現實社會冷峻的詰問。影片中的三個主人公都在不停地追問，在追問中表達自己對現實失望但又心存希望的矛盾心理。面對王麗的勸阻，王薄不停地追問到：為什么就不能偷傻根呢?是因為他單純?他傻?他固執地將手伸向無辜單純的傻根。這是一個對殘酷世界失去信任的人的詰問，他不相信世間還有這么單純的心靈存在，或者是他相信但不愿意讓自己正視，因為他怕傻根明鏡似的心倒映出現實更多的污濁，太純粹的東西很美好可貴，但也往往不堪一擊。因此，不如徹底打碎它，徹底地讓這塊澄明純凈的心鏡消失，因為他自己已經在這個社會經歷太多，他深深明白，自己不打碎遲早有一天它也會被塵世的棱角磕絆得傷痕累累，用他的話說“我這是幫他，他遲早要上這一課的。”王薄是殘忍的但他又并未冷酷到底。在追問王麗的同時，他其實何嘗不是在堅定自己逐漸消散的行竊的決心，大聲的喊叫掩蓋不了其實溫情的內心。這是一個矛盾而復雜的人物。盡管劉德華極力向導演要求不讓王薄死去，然而，影片最后，我們還是目睹了王薄之死那悲傷抒情的一幕。也許，這是馮小剛屈就傳統道德規范的必然選擇，然而，我更愿意這樣理解：死亡只是新生的開始，蛻去沉重的肉身，迎來的是純凈、澄明的靈魂重生!與王薄看到賊行天下的殘酷相反，傻根認定天下無賊，他也不停地追問“哪有賊?哪有賊？”在他身上寄托了人們對這社會依然美好純凈的一廂情愿的夢想和期許，電影是最好的造夢工具，在夢里，有王薄、王麗呵護傻根《天下無賊》的愿望，現實中，誰來呵護我們的愿望呢？影片的理想化更襯托出我們必須面對社會真實殘酷一面的悲涼和無奈。王麗也在追問，但與傻根和王薄不同，她用阻止王薄行竊的行動來表達自己的追問：在社會和監獄之間是否還有一絲罅隙留待他們這些人去悔過自新，浪子回頭是否就能觸摸到登陸的岸沿呢?她努力的行動帶來了結果和答案，答案完美而虛幻，但結果慘痛卻真實。完美在于傻根睡醒后依然相信天下無賊，人世就像他修的拉撲楞寺一樣圣潔，光明；慘痛的是她永遠永遠失去了自己最愛的人。人是否得永遠掙扎于理想和現實難以愈合的裂縫之中?那一首劉若英演唱的山西民歌傳達的也許就是塵埃落定后的王麗對自己的追問的終結和自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