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罰”秋實

我在讀初中的時候，成績還是不錯的，但出名的搗蛋，所有的老師都對我頭痛，班主任對我失去了信心，纏著校長要把我交換出去———哪怕交換來的學生是個白癡也可以。校長想了想，做了一個決策：把我交換給5班，讓班主任黃老師來拾掇吧。

黃老師是黃河中學的名人，以帶后進班而深受學校賞識，據(jù)說，黃老師拾掇差生的手段千奇百怪，再搗蛋的學生，犯到他手里，僵持到最后，沒有不告饒請求寬大處理的。

那天早晨，黃老師通知我到他的辦公室去。我想我得給他個“下馬威”，便氣勢軒昂地走進去。黃老師在批改作業(yè)，抬起頭看著我說：“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嗎？”我還真的不知道，就搖頭。黃老師用下巴點著我說：“古話說‘面壁思過’，現(xiàn)在你就‘面一面’，‘思一思’吧。轉過身，面朝墻，鼻尖貼緊墻壁，一刻也不準離開，好好想想，想出來自己做錯什么了再告訴我。”

我的倔勁上來了，站在那里瞪著黃老師就是不動。黃老師笑了笑，站起身來把門窗關上了，那間潮濕狹小的辦公室一下子陰暗下來。我警惕地想：他把門窗關上想干什么？想揍我？轉念又想，就憑他那干巴巴的身子骨，捏巴捏巴還不夠我家大黃狗吃一頓的呢！只要他姓黃的敢動手，我就敢把他揍個鼻青臉腫。

黃老師又坐下來，捧起茶杯，笑瞇瞇地看著我。突然間，他臉色一變，手上一用力，手中的玻璃杯“喀吧”一聲碎成幾個部分，碎玻璃跌落在水泥地上，聲音清脆刺耳。

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氣球，我滿腔豪氣頓時癟了下來，恐懼籠罩著我。像有一個魔鬼在牽扯，我規(guī)規(guī)矩矩地來到黃老師指定的墻壁前，把鼻尖貼在墻壁上。黃老師走過來，用腳踢了踢我的腿說：“站直了，站直了，不要哈腰駝背的！像解放軍那樣保持立正姿勢。”我的身體僵直了許多。黃老師滿意了：“就這樣站著，好好給我想想，你到底犯了什么錯誤，想好了告訴我。”說罷，又回到辦公桌前，擰亮臺燈，“嘩啦嘩啦”改起作業(yè)來了。

我就那樣立在那里，不一會兒，渾身上下就冒出了熱乎乎的汗水。那汗水癢酥酥地在我身上爬著，可我不敢動，我害怕更嚴厲的懲罰降臨。

就在我快要癱軟下去時，黃老師走到我的跟前，扯著我的耳朵，將我扯轉回身說：“還沒想到是吧，我來告訴你，你究竟犯了什么錯：你進門沒有喊‘報告’，這就是你的錯誤。”我已經(jīng)被徹底擊垮，不要黃老師開導，就求饒了：“黃老師，我錯了，我下次一定改。”“好，知錯就改就是好學生。你更要知道，你身上有很多錯誤，這些錯誤比你不喊報告要嚴重得多，我想讓你明白，如果你再犯那些錯誤，我的懲罰就不是最簡單的‘面壁思過’了。”黃老師揮了揮他那雙枯樹枝般的手，揮得我心里一陣陣發(fā)涼。

黃老師的語氣忽然緩和了下來，語重心長地說：“其實我這么嚴格要求你，是為了你好，這時候不管住你，你的歸宿就是進監(jiān)獄，到那個時候，你會恨當老師的放任了你。俗話說，春華秋實，只有在春天里好好播種，秋天里才能有所收獲啊。好了，回教室去吧。希望你時刻記著我給你上的這第一堂課。”

從那天起，我的囂張氣焰一下子就被撲滅了。我老老實實地按照各位授課老師的指示辦事，不折不扣地履行著班級的各種規(guī)章制度。有一天我們上自習課，突然刮起了臺風，教室上的瓦片橫飛，房梁“嘎吱”作響，老屋像一個被敲斷腿的病漢，隨時都有坍塌下來的危險。同學們叫喊著沖出教室，可我卻紋絲不動———因為班規(guī)班約有那么一條，上課時間，未經(jīng)老師允許，學生不得擅自走出教室。

人老實，成績也上去了。期末考試，我居然考了個年級第一。

從頒獎臺捧回大獎狀后，黃老師讓我去辦公室。一路上我忐忑不安，其實我知道，黃老師叫我去，是不會讓我再面壁思過的，但不知怎的，我對那間小屋總是充滿著恐懼，心中的那片陰影怎么也抹不了。

來到辦公室前，我小聲地喊了聲“報告”，黃老師親切地說：“請進。”他和藹地笑望著我說：“這個學期你進步很大，就這么堅持下去，什么樣的大學你考不上？”說著，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這一拍不要緊，我全身一激靈。黃老師笑呵呵地說：“干嘛這么緊張，我的手有這么可怕嗎？對了，老師忘了告訴你，我們第一次打交道的時候，老師和你玩了個小心眼，你還記得那只捏碎的玻璃杯吧，老師哪有那么大的法力，其實那杯子本身就是碎的，老師那么做，就是想給你個‘下馬威’，先滅了你的囂張氣焰，讓你老老實實地聽老師的話，欣慰的是，你著了我的套，順著我給你設計的路走下去了。”

這以后，我順著老師們指引的道路老老實實地走著，幾年后，我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吮本┮凰拇髮W，畢業(yè)后，分配到一個不錯的單位。

可工作幾個月后，我被單位炒了魷魚，老板說，他就不明白，像我這樣木訥而沒有想法的人，怎么就居然上了那樣的名牌大學？

后來我又換了幾家單位，結局大致相同，被炒了幾回后，我再也沒有信心去承受那樣的打擊，我老老實實地接受了失業(yè)的現(xiàn)實。

后來，因為要吃飯，我做起了一樁小生意———賣豬肉。當我將屠刀砍向那血淋淋的肋條里脊或后座時，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黃老師的那雙枯樹枝般的手，而這個時候，我仿佛找到了一個發(fā)泄口，揮刀砍肉的勁頭就分外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