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臉“酷”哥

一個細雨濛濛的上午，一輛滿載乘客的大客車行駛在通往縣城的公路上。人們透過車窗看見田野上綠油油的莊稼，嗅著撲面而來的清新空氣，心里都感到十分愜意。

司機告訴大家，最多還有一個小時就可以到縣城了，車廂里頓時熱鬧起來。有的說要去縣城里最好的照相館照相，有的說去縣城服裝批發市場進貨，有的說去看電影，有的說要走親戚。總之，大客車里裝滿了好心情。

在熱鬧的人群中，兩位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孩突然驚叫起來：“呀，我們車里還有一位‘酷哥’呢！”隨著這聲驚叫，坐在后排的一位男孩得意地揚起頭來。人們發現，這男孩五官長得極端正，棱角分明，本是理的平頭，但額前特地留有一小撮相對長點且被染成金色的頭發，帶一副韓式的黑色小眼鏡，身穿一件紫色T恤。車里一位見過世面的男青年說這人是“新新人類”，說得車上的人如墜云里霧里。

“原來是兩位‘蔻’妹，見到你們我很高興，Hello！”那“酷”哥把頭一甩，手指一揚，竟向兩位年輕女郎送去飛吻，但“酷”哥臉上始終沒一絲笑容，寫滿了冷峻。“酷哥好棒喲！”兩位年輕女郎與“酷”哥熱情攀談起來，完全是“新新人類”所熱衷的話題，與車上其他人談話的內容相比，完全可歸入“另類”。

在交談過程中，其中一位年輕女郎一臉純真地問“酷”哥：“我們買的電腦彩票中獎了，我們要去領大獎，可又怕遇上壞人，你說我們該怎么辦？”不知這女孩說的是真是假，但見“酷”哥騰地站起來，一下脫掉T恤，背對女孩，口中得意洋洋：“看清楚了吧，知道我是誰嗎？”“呀……”車上發出一陣驚呼，只見“酷”哥背上刺著一只騰空而起的威猛的青龍。“酷”哥見把許多人嚇了一跳，轉過頭來，慢條斯理對兩位女孩說：“看見了吧，我的‘酷’可不是裝出來的，我就是赫赫有名的‘青龍大俠’，在這條路上，黑白兩道誰見了我不畏懼三分。‘蔻’妹盡管放心，只要有我在，保你們安然無恙。”

車里的乘客“轟”地一下笑出聲來，有的對“酷”哥肅然起敬，有的半信半疑，有的則不以為然。

不知不覺中，車已來到楊柳灣。這時，有人在路邊招手示意停車，司機一看又有五個人要搭車，高興得合不攏嘴，“嘎”地一聲將車停住，招呼五個人上來。

車繼續前行，不一會兒，來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面對大自然賜予的綠色屏障，有人發出了嘖嘖贊嘆。正在這時，剛才上車的那五個人中一個長著鷹鉤鼻子的人邊掏口袋邊走向司機，好像是準備買票，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掏出的不是“老人頭”，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把匕首往司機的脖子上一架，沙啞著嗓音喝道：“把車給我停住！”

司機本想反抗，可一看見寒光閃閃的匕首和鷹鉤鼻子眼中露出的兇光，只好長嘆一聲，把車停下，順從地被推到車廂里，耷拉著腦袋坐下。整個車廂頓時靜得怕人，乘客們一個個驚恐萬分，他們明白，電視上常見的劫車歹徒讓他們撞上了。剛才還在與“酷”哥談笑的兩位女郎頓時花容失色，她們膽戰心驚地回頭望了望歹徒，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酷”哥，可“酷”哥早已面無血色，不言不語呆坐著，雙手抖個不停，不知該放在哪里。

就在人們不知所措的時候，五歹徒中長得虎背熊腰的一個家伙，從后腰拔出一支手槍，在手指上十分熟練地掄了幾圈后把槍收在手里，干咳一聲后奸笑道：“各位兄弟姐妹，一路辛苦了。你們當中可能有人認識我吧，兄弟我就是這條道上黑白都玩的‘青龍大俠’。”說著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一甩，轉過身來，背上馬上露出一只怒目而視的猛龍。人們倒吸了一口氣，原來又來了一位“青龍大俠”，不知誰是正宗哩。這彪形大漢十分傲慢地轉過身來：“各位大概都知道，在下‘青龍大俠’從來心狠手辣，正邪不分，公安局雖下了通緝令，可兄弟我一樣逍遙自在。閑話少說，言歸正傳。誰要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給錢，那我就成全他，讓他從這坎子跳下去。”有大膽的將頭伸出車窗外，立刻嚇得發抖：原來公路下面是萬丈深淵，人跳下去那還不粉身碎骨啊！歹徒選擇在此下手，可見經過精心策劃。

“弟兄們，開始收錢，誰敢不給誰就是找死！”彪形大漢一聲吼，四個歹徒立即分成兩組開始行動。鷹鉤鼻子和一個瘦高個搶左邊，另兩個矮胖子收右邊，為首的彪形大漢則虎視眈眈地站在車門口壓陣。

鷹鉤鼻子首先來到一個挺著將軍肚的中年男人面前。這胖子身穿夢特嬌，腰里別著新款手機，手里提著老板包，手指上還戴著兩只金戒指。不用問，這準是一個乘改革開放的東風先富起來的人。鷹鉤鼻子揚了揚手中寒氣逼人的匕首，鄙夷地說：“喲，原來是位大款呀，失敬失敬。怎么樣，帶個頭吧，把你發的國難財拿出一點救濟一下兄弟們吧。”這中年男子回頭看了看車上其他乘客，見他們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猶豫了一下，咬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好，我把手機和包里的商務通一個都不少地給你；另外，這兩只金戒指也給你；我包里還有兩萬塊錢，你全都拿走吧。只是，請好漢饒了車里的其他乘客吧。”鷹鉤鼻子一聲冷笑：“畢竟是大款，爽快。不過，你要是想當俠士，替他們拿買路錢，那你得再給十萬。”“你……”中年男子氣得說不出話來，只好自認倒霉。

兩個矮胖子歹徒來到車廂右邊的一個年輕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小崽子，識相點，快掏錢給大爺！”這年輕人滿臉通紅：“好漢，我是進城當‘扁擔’的，身上真的沒錢。”兩個歹徒哪里肯信，兩雙手將他渾身上下搜了個遍，就是找不到一個子，氣得破口大罵：“錢都不帶，進城干嘛？我操你娘，有錢給錢，沒錢挨打。”“啪啪”兩記響亮的耳光過后，年輕人的嘴角流出了血。

“你怎么打人？”車廂中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站起來，對歹徒怒目而視。壓陣的彪形大漢一見，忙把槍對準站起的男人：“嘿嘿，想在‘青龍大俠’面前撒野，你還嫩了點兒。馬上給老子坐下，大爺的槍子可不長眼！”見這男人并沒有坐下的意思，鷹鉤鼻子沖上去，對準他的腿就是一刀。“啊！”這男人一聲慘叫，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鮮血從他捂著腿的手指間流出來。這一刀扎在男人腿上，痛在大家心里，但誰也無可奈何。

歹徒逼向一位賣茶葉蛋的婦女，那婦女嚇得臉上無一絲血色：“大哥，我每天的茶葉蛋賣不了幾個錢，賺到手的更是少得可憐，求你饒了我這個農村婦女，放過我吧。”歹徒一把搶過她的錢，破口大罵：“你要老子可憐你，誰來可憐大爺，給大爺錢花？”歹徒一腳將她的茶葉蛋踢翻在地，車廂里一下子滿是骨碌碌滾動的茶葉蛋，賣茶葉蛋的婦女傷心地哭了。

歹徒兇狠地目光逼近一位老大爺，這位花白胡子的老人把求助的目光轉向四周，但在歹徒的淫威下，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無奈之下，老人“咚”地一聲給歹徒跪下：“好漢，你們可憐可憐我這一大把年紀的老頭吧。我家里很窮，這兩百元錢還是找鄰居借的呢。我孫子馬上要參加高考，可他身體不好，撐不住病倒了，我借這點錢是讓孫子補充補充營養的呀。好漢，求求你們了，我孫子的命運就掌握在你們手里了。”歹徒哪里肯聽，搶完錢后又踢了老大爺一腳：“你這老頭真不識抬舉，現在讀書有屁用。把你孫子叫來，讓他跟我們干，保證他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又逍遙又自在，哪用讀書那么辛苦。”

這下，輪到車上那兩位打扮新潮青春靚麗的年輕女郎了。看見明晃晃的刀子到了眼前，兩位女郎渾身不住篩糠。在歹徒上車后剛露出兇相時，她們還心存僥幸，畢竟車上也有一位背上紋了青龍、威風八面的“酷”哥，他可是難得的護花使者呀！可是，當她們發現“酷”哥的雙腿也在發抖，臉色蒼白時，她們才明白所謂“酷”哥不過是只繡花枕頭。當歹徒走到面前時，她們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酷”哥，可是“酷”哥不知什么時候已穿上了衣服。他身上的青龍看不見了，臉上的傲氣也消失了，口中只是粗重地喘氣，兩女郎絕望了，只好不甘心地將錢掏出來。歹徒搶了兩位女郎的錢，卻還不罷休：“小姐，就這么點兒錢？”“是的，大哥，我們把錢都掏出來給你了。”“看你們這么細皮嫩肉的，要是用刀在你們臉上一劃，那可就慘了。”兩位姑娘嚇得一聲尖叫，歹徒卻不依不饒：“嘻嘻，真沒錢啦？看你們長得水靈靈的，是不是在撒謊？搜！”兩名歹徒不由分說，撲上去一人抱住一個，在姑娘身上亂摸亂揉。兩個姑娘又羞又急，一邊反抗一邊大叫：“酷哥，你還坐著干什么，快來救我們呀！”歹徒一聽，竟放下姑娘，無恥奸笑：“什么，你們還有一個哥哥在車上？站出來，讓我認識一下大舅子，好歹我們現在也是親戚了。”面對歹徒的兇悍，“酷”哥哪敢站出來：“你……你們不要亂說，我……我可不是你們的哥哥……”說罷，忙把頭掉向車窗外，看也不敢看歹徒一眼。歹徒見了，哈哈大笑，重新向兩位姑娘撲去。兩位姑娘驚怒交加，她們恨歹徒的無恥，更恨“酷”哥空有一副“酷”相，牛皮吹上天卻膽小怕事，讓她們無端受辱。她們一邊奮力反抗一邊痛罵：“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東西不得好死！”

正在這時，車廂里忽然傳來驚雷般的吼聲：“警察來了！抓壞人呀！打死這幫狗雜種！”

這一聲吼，把本來又驚又怕的人們吼醒了：是呀，與其束手被擒，遭受凌辱，何不奮起反抗？車上幾十號人，難道真的對付不了這五個歹徒？吼聲剛落，車上的幾十名乘客幾乎同時齊刷刷站起來，怒對歹徒。

“不許動！舉起手來！我們是警察！”車外傳來踏踏的腳步聲。

歹徒大驚失色，彪形大漢雙手舉槍故作鎮靜：“通通給老子坐下，誰動老子崩了誰！”一邊卻驚恐地掃了一眼車窗外，看來了多少警察。

誰知，他話音剛落，坐在他旁邊的一位年輕人向他猛撲過去，只聽“哧哧”一陣響，幾名歹徒馬上喊爹叫娘，他們的雙眼都睜不開了。原來，年輕人是專門推銷殺蟲氣霧劑的，他按動殺蟲氣霧劑罐的閥門，噴出的氣霧立刻讓歹徒睜不開眼了。說時遲，那時快，趁彪形大漢揉眼的瞬間，車門前那位身穿洗得發白的軍衣、轉業軍人模樣的人抄起手中的提包，砸向彪形大漢，一下就把他的手槍砸落在地，然后立刻把槍搶在手里，對準歹徒。大伙一見兩個年輕人這么勇敢，立刻勇氣百倍，一擁而上向歹徒撲去。很快，乘客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幫將五名歹徒分割包圍。他們有的揮拳，有的踢腿，有的用鞋跟打，有的用茶杯砸，把歹徒往死里打。人們把滿腔怒火化作無窮的力量。那位花白胡子的老大爺上前用他的傘拼命打歹徒；賣茶葉蛋的婦女也靈機一動，撿起一個個茶葉蛋砸向歹徒的臉；那兩位受辱的年輕姑娘也沖進人群中，用她們尖利的指甲在歹徒臉上抓撓……歹徒被打得嗷嗷亂叫，再三求饒。

歹徒全被捆綁起來了，可哪有警察的身影呢？車上的乘客全都迷惑不解了。車上的司機這時反應過來了：“不管警察在哪兒，我們趕緊把搶劫犯送到公安局要緊。”于是，在車上乘客揚眉吐氣、歡聲笑語不斷的氣氛中，垂頭喪氣的五名歹徒被送進了公安局。讓公安局民警大吃一驚的是，乘客們送來的竟是他們多次追捕未果的搶劫團伙，其中還有公安部網上追逃的持槍殺人犯“青龍大俠”。

此事很快驚動了當地政府，一名分管政法的副縣長親自接待了乘客們，他要弄明白這些手無寸鐵的群眾是如何制服這幫兇狠的歹徒的；另外，他還要動用縣里的見義勇為基金，為這次抓獲歹徒的群眾論功行賞。這樣，車上的全體乘客包括那名司機的姓名、工作單位、家庭住址都讓民警一一作了登記。只是，這次群眾見義勇為、勇抓歹徒的領頭人是誰？頭功應該記給誰？這卻讓民警大喊頭疼。

有人說，那位轉業軍人該記頭功，是他把歹徒的槍搶在手里后，讓我們才沒有后顧之憂。可轉業軍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哪里是我，是賣殺蟲氣霧劑的年輕人用他的氣霧劑讓歹徒睜不開眼后，我才有機會上去奪歹徒的槍。”賣殺蟲氣霧劑的年輕人連連推辭：“不對，不對，其實我膽子小得很，我是聽見有人喊‘警察來了！抓壞人呀！打死這幫狗雜種！’后壯了膽子，才去噴歹徒的。要說頭功呀，非這位喊話的好漢莫屬。”

大家一聽，都說很對，是這位喊話的人喚醒了我們的良知，鼓起了我們的勇氣，他記頭功當之無愧。那么，這位喊話的人是誰，他在哪呢，人們誰也說不清楚。

這時，背上也紋上青龍的那位“酷”哥站了出來，大聲說道：“喊這話的人是我！”眾人吃了一驚：喊話的竟是這個人不人鬼不鬼、在姑娘的求救面前膽小怯懦得令人咂舌的家伙？那兩位時髦的姑娘一看這陣勢，禁不住歡呼雀躍：“原來是你呀，我們沒看錯，你真是一位好棒的‘酷’哥喲！”

“不對，喊話的人是我，不是他。”這時，人群站出一位瘦小的中年漢子。

那么，誰是真正的喊話人呢？副縣長和民警一樣迷惘了。很快，公安局長湊到副縣長面前，向他獻策：在群眾上去與歹徒搏斗前，大家不光聽到喊聲，還聽到民警的吼聲、腳步聲，只要讓兩人重新喊一遍，不就真相大白了。副縣長當即點頭依計行事。

“酷”哥見勢不對，想給那瘦小的中年男人一個下馬威，當即扯起嗓子喊：“警察來了！抓壞人呀！打死這幫狗雜種……不許動……”但后面喊的什么，他記不起來了。在場群眾立即哄堂大笑：這么沙啞、中氣不足的嗓子，哪是當時車上讓歹徒驚魂的喊聲哪，分明是個“李鬼”。

輪到那位中年漢子了，只見他略一定神，如雷的吼聲便響起來：“警察來了！抓壞人呀！打死這幫狗雜種！”，“不許動！舉起手來！我們是警察！”，“踏踏踏……”

“對，就是他！”聽著這讓群眾振奮、讓歹徒嚇破膽的喊聲，人們激動不已。在場的群眾連同歹徒都明白了，他們當時在車上聽到像是警察撲來的踏踏腳步聲并不是真的，而是這個人裝出來的，難怪乘客們制服歹徒后卻沒有在現場發現一個警察的身影。

這時，那位副縣長溫和地對中年漢子說：“看不出你還身懷絕技，告訴我們好嗎，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中年漢子卻有點臉紅了：“對不起，剛才你們問我時，我說自己是做生意的。其實，我是一個口技藝人，沒想到在車上遇到歹徒時還發揮了一點作用。在車上，搶劫團伙被我們制服，那是全車人齊心協力，共斗歹徒的結果，成績屬于大家，并不是哪一個人就能起決定性作用的，所以我不想為自己表功。但這個年輕人在歹徒面前膽小如鼠，姑娘求救時麻木不仁，生怕引火燒身，現在歹徒被抓住了，卻跑出來冒功，我最看不起這種外強中干、自私虛偽的男人，所以我才站出來揭破他的鬼把戲。”

人們對中年漢子報以熱烈的掌聲。

那兩位貌美如花的年輕姑娘回過神來，擠眉弄眼地對那位“酷”哥說：“剛才我們在車上遇上搶劫犯，沒想到歹徒被制服后，我們現在又遇到了一個騙子。‘酷’哥，你好了不起，真是酷斃了……”

“酷”哥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臉色一陣白又一陣紅，額前那撮金色的頭發顯得特別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