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民企一直是全國民企的龍頭。
因而浙江民企的隱憂,也必然是全國民企共同的隱憂。
說到浙江的民營企業,人們往往會用充滿欽佩的口吻給它以熱情的贊揚,往往只看見它光彩奪目的一面,耀眼的一面,卻很少有人去探視它鮮為人知的另一面、陰暗的一面。去年,媒體上一篇題為“總裁撂挑離職,溫州財團前景不明”的報道則是一個難得的例外,它進一步加深了我對浙江民企的四點認識,亦即:浙江崛起在民企,民企瓶頸在文化,文化病根在傳統,不進則止滯于此。
浙江民企還能走多遠?
美國總統柯立芝有句名言叫:美國的事業在企業。若放在中國的浙江,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浙江的事業在民企。作為中國民企最重要的發源地,浙江還在一些地方的民企剛剛舉步時,民營經濟就已悄悄地占據了浙江經濟的半壁江山,今天則更是發展成為了地方經濟中的龍頭老大。我們需要指出的是:浙江的民企不但遠遠地走在了全國的前列,而且也已到了一個重要的轉折關口。也就是說:隨著各地尤其是中西部地區民營企業的蓬勃興起和國家接軌WTO程度的加深,原來支撐浙江民企快速增長的先發優勢、勞動力優勢、原輔材料優勢正在一點點喪失。浙江民企如不主動迎接這一轉折,成功實現這一轉折,迎勢向上登一個臺階,則必將陷于長期的停頓。類似的轉折也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英國、美國、臺灣、廣東等發達國家和地區。因為全世界的市場經濟就是一條環環相扣的鏈條,鏈條上的每個環節只有不斷地向上游邁進,才能為自己贏得可持續發展的無限生機。不進則止,不進則退,是不以人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
民企的瓶頸究竟何在?
我曾經供職于浙江的一家民企,客觀地講,這家民企老板有著強烈的進取精神和較為先進的經營理念。他一年之中會數次專程到上海招人,我即是在這種背景下有了與浙江民企零距離的接觸。從我進入公司的第一天起,老板就一直在強調現代化的法人治理,強調分權、授權。為此他不僅親自去學校讀書,而且多次到咨詢公司求教,確實他是認真的。但即便如此,他所有的努力還是無法抵消他周圍及其自身已有的老理念、老思路的影響。傳統的勢力,也就是我講的文化慣性,太強大了……以致于他在一番左沖右突后,仍無法向前邁出哪怕是小小的一步。這也恰恰是我從“總裁撂挑離職,溫州財團前景不明”一文中看到的情景。
據報載:2004年6月初,也就是溫州財團高調成立的時候,兩大財團之一的董事長曾向媒體表示:“我們試圖走出一條新路,新路的第一步,就是打破家族制的溫州企業傳統模式,從外部招聘職業經理人,組成管理團隊,進而構成現代企業管理制度。”于是他們從外面空降了兩位滿懷希望而來的總裁。但僅僅四個月不到,兩位總裁又先后滿懷失望地離開,其內心感受也無非一個是“傷心”,一個是“憋氣”。“最尷尬的問題是兩權分離只不過是鏡花水月,只不過是抽象的肯定,具體的否定,盡管股東們屢屢強調‘現代企業制度’這些名詞,合同也已寫明了各自的責、權、利,但實際上他們視企業如兒女,始終無法割舍或者說不知該如何割舍控制企業的欲望。”
其實,一直關注浙江民企成長的人們對上述情形也并不陌生。1998年的時候,不是有一群大學生一樣滿懷希望跑到浙江蕭山的一家民企,不久便滿懷失望地相繼離開嗎?當時的媒體還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評論風波。
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人物,卻有著完全相同的希望,相同的文化,相同的結局。因此,我們能斷言:民企的瓶頸在文化。
文化的病根究竟何在?
溫州財團的外聘總裁雖來去勿勿,但雙方當事人對個中原因的認識卻如出一轍。財團董事長直指:外來的人也要熟悉溫州的文化,不理解溫州的文化,不明白股東的意圖是不行的。而外聘總裁則干脆借柏楊的醬缸文化來形容。柏楊所謂的醬缸文化,不就是傳統中國文化糟粕的代名詞嗎?每個中國人對它再熟悉不過,它傳承中國數千年,根深蒂固,深入骨髓,不要說身在本土的溫州人,就是遠在海外的華人,像王安電腦,也免不了因受其影響而富不過三代。它不止是病根,而且是隱性病根。它無時無刻不在左右華人言行,諸如:要聽話,要乖巧,要安靜,要安分守己,要知足常樂,要穩重,要忍讓,上陣要靠父子兵、打虎要靠親兄弟……在國人聽來是那么的聲聲入耳,不但不以為錯反以為對,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所以,我們的民企也就難以走出家族經營的小圈子,難成氣候了。
新加坡內閣資政李光耀對中國傳統文化先后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很值得人們三思。一直信奉儒家治國理念的李光耀,在審視因亞洲金融風暴而陷于長期低迷的新加坡經濟社會時,不得不痛定思痛,毅然決然地對妨害企業家精神培育和個人創造性發揮的傳統中國文化展開了一波又一波、持久而猛烈的批判。
還有后路嗎?
不進則止是說假如浙江民企不能有效地去除掉自身的文化病根,則由民企支撐的浙江經濟將陷于長期的停滯。溫州老板們為何要聯合起來搞財團?原因之一是目前的產業利潤已非常微薄,生存的空間極為有限,甚至只能靠晚上開工,賺點電費上的差價來維持。如果說幾年前,人們還有理由擔心對民企陰暗面的過早反思,會挫傷民企積極性的話,那時至今日,對民企的鞭策已變得十分迫切。浙江是民企大省,浙江宏觀面對民企的扶持和重視非其它省可比。此外,近年來在硬環境建設上與上海、與國際市場的接軌已較為完善,高速公路、機場、港口、跨海大橋已縮短了浙江民企與外部世界的距離。但如果民企沒有文化理念上的創新與飛躍,外頭的人才進不來,里面的庸人出不去,再好的宏觀環境、基礎設施,對企業發展的作用也有限。還是我過去的那家民企,老板很早就走出浙江到上海投資,但囿于傳統文化的限制,他無法與合作者共事,最終只能一賣了之,退回到原來的出發點。
當然了,我講的是不進則止而非不進則退。因為,家族色彩濃厚的浙江民企做大做強雖面臨千難萬難,但它們在資本積累階段,在對規模經濟要求不高的行業里還是有生存價值的,特別是以浙江人的勤勞和智慧,維持生存應不算難事。但在這只爭朝夕的崛起時代,“止”對于民企來說仍是令人不能接受的。為此,民企已到了吹響向傳統文化開戰號角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