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梅花

的確，我親眼看見過藍色的梅花，燦爛多姿，如翩翩飛舞的藍色蝴蝶，輕逸地飄落在純潔的雪地上。

這里，隱藏著我和若晴的一段情緣。

初中的時候，我是班里的尖子生，擔任學習委員的職務，同時，也是大家公認的漂亮的女孩。大家都信任我，喜歡跟我玩。我的心里頭也頗為自得。

可是，若晴是一個沉默的女孩——我那時候覺得，與其說她沉默，倒不如說她是默默無聞。因為仔細觀量她渾身上下，我就沒尋見一塊出色的地方來。她瘦小伶仃，皮膚黯黃，稀稀疏疏的頭發(fā)如同秋天的枯草，讓人覺得她病懨懨的，臉上還有些不大不小的雀斑。她的成績幾乎是倒數(shù)——這是我最瞧她不上的地方。

初三伊始，鬼使神差的我和若晴成了同桌。我堅決反對，暗下找班主任重新調位，因為我和若晴不會有“共同語言”。結果被老班以理由不充分拒絕；還語重心長地說：“你是班干部，又是尖子生，理應幫助那些學習有困難的學生！”

我當時悶悶不樂，把她學習差的原因都歸在她學習不努力、思維懶惰上。我暗暗賭氣，就是不幫她學習。那天上午，我一句話都沒給她說，有幾次她扭頭看我，想和我說話，我都任性地別過頭去。我想，都是因為她，我第一次受了老班的“批評”。

后來，她漸漸開始問我題。可是我聽見她蚊子哼哼的聲音就有些氣惱。

我說，你不能大點聲么，我聽你說話都感覺費勁，你知道得消耗我多少能量么？

我說，這道題很簡單，課本上就有類似的，你還是再看看課本吧！

我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怠”，你再思考思考吧，我現(xiàn)在沒功夫！

……

我?guī)缀鯊膩頉]有耐心詳細地幫她解過一個題，而當我極不耐心地對她吵吵時，她總是睜大眼睛——似乎是驚奇，似乎是不明白——看著我。可是她從來沒有怨我的神色。

可是我仍不喜歡她。

可是我們仍然是同桌。

我從來沒考慮過打破這個僵局，甚至我從內心里就有些瞧她不起，直到有一天……

那天，若晴一襲白色連衣裙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我仿佛感到那真絲料子的柔軟的清香。聽說她上海的舅舅來了，給她的，二百多元呢！二百多元，在那時的我們的閉塞小鎮(zhèn)，對于我們這群不黯世事的孩子，猶如天文數(shù)字，足以叫我們張大吃驚的嘴巴！有好多女孩子圍過來和她說話，摸她的裙子，若晴的臉也變得紅潤起來，露出幸福的光澤。

看你美的！我氣哼哼地想，故意不多看她一眼，對同學的贊美也置若罔聞。

我的位置在若晴的里面，每次下課我經過，她都把胸脯貼著桌沿留出足夠的空間，每次我也總是輕擦她的后背而過。可是那天，我把憋了一肚子的氣都撒在她的后背上，雖然她仍然留出足夠的空間，可我故意猛撞了她的后背一下。只聽她啊的一聲驚叫，我暗暗得意。可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卻叫我悔不當初，痛苦不已。

一只墨水瓶在剛才我的一撞之下，也隨著降落在地上，飛濺起朵朵藍色的水花。若晴的裙角被染上了點點的藍斑，如同皚皚白雪上齷齪的痕跡……

直到晚自修，我還感到臉上殘留的熱浪，我的心還在驚魂不定地亂跳。我默默坐著，一動不動，仿佛很安靜的樣子，可是我握筆的手卻在微微地顫動，同時，書我也看不進一個字。

我該怎么辦？我不敢看若晴一眼。

若晴的爸爸媽媽都是下崗工人，奶奶還常年有病……而我的家庭情況也不好，供我和哥哥念書，爸爸媽媽已經很辛苦了。２００元，是我爸媽的多少血汗呢？

我回家給你洗洗吧……我的聲音如同瀕死的蚊子在呻吟。可是若晴還是聽見了。

怎么能洗得凈，裙子是白的……若晴的聲音變得哽咽。

那，我賠你……我底氣不足地說。

你哪有那么多錢……不用了……

夜里我睡不著，第一次為了金錢寢食難安了。不管若晴是真的“不用了”還是假的“不用了”，我一定要集到這筆錢。首先，我不能向爸媽要錢，他們已經那么辛苦了；我的儲蓄罐里大概有５０元，剩下的先跟朋友們借，等我攢夠了再還上；我也可以周末去打工——可是哪個地方要我這個小臨時工呢……我輾轉反側。

第二天，我來到教室，令我驚訝的是若晴仍然穿著那件白色的連衣裙。若晴發(fā)現(xiàn)我的驚訝，嫣然一笑，站起身來。

瞧，我媽繡上去的，漂亮么？若晴快活地說。

她輕盈地扭轉腰肢，我看見裙裾的一角綻放出朵朵藍色的梅花，在雪白的土地上爭妍斗艷，吐蕊飄香。

看著若晴含笑的雙眸，我一夜未眠的雙眼澀澀發(fā)酸，我的十四歲的驕傲的心一下子被這個嬌弱的女孩擊倒——原來，人最美好的品質是寬容！

后來，我和若晴成為密不可分的死黨，那純潔雪地上的藍色梅花是我們友誼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