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上次說了第一個層面的問題—融合背后的價值根據是意義價值。這種意義價值是終極價值,個性化價值和目的價值。相對而言,分工背后的價值根據是勞動價值(準確說是必要勞動價值)。這種“必要”價值從不同角度可以分別概括為:理性價值(如經濟人理性價值)、社會化價值和工具價值(工具價值又細分為各種中間物崇拜,如資本崇拜、貨幣崇拜等)。
直接經濟的批評者,經常用這樣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來反對融合。他們提出,在信息經濟中,分工和專業化不僅不會減少,而且事實上還在增加,因此,融合不是未來生產方式的發展方向。確實,從理論上說,作為與融合不同的另一種趨勢,只要系統開放、資源充足,分工和專業化就可以無限進行下去;即使信息化成為主流趨勢,工業化仍然可能一直延續下去。但這一事實并不能成為反對直接經濟的理由。這里涉及的不是價值論問題,而是實證性問題。在這里,批評者混淆了不同層次的問題。
融合的本質: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結合方式的質變
孫景華先生認為,“新經濟并沒有改變規則,而是依舊遵循著‘分工說’在繼續前進,只是它剛好把組織內部和組織外部的關系給顛倒過來了。”我認為,孫先生概括的只是新經濟諸多現象中的一種,而且在概括中他漏算了生產力,因此也就偏離了作為他立論特色的管理學的“自然-社會”二重性平衡。我認為新經濟對于規則本質的改變,要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兩個方面的結合上來認識:以信息技術、生命技術革命為代表的有機化特點的生產力與以扁平化為特點的生產關系的結合,形成了邊際成本遞減的生產方式;它改變了以蒸汽機革命為代表的機械化特點的生產力與以科層制為特點的生產關系相結合,所導致的邊際成本遞增的生產方式;最終在管理經濟學意義上導致的規則改變,在于從提高機械效率轉向提高有機效能。這才是基于管理學而獲得的規律性認識。孫先生要求我“證明它(指融合)的效率是如何發生的、它的競爭力是如何產生的”,以上就是我的結論。
首先,融合是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融合。意義是融合的價值基礎。在人的經濟關系中,第一位的關系是生產者與消費者的關系,這時意義表現為生產者的合目的性,向消費者的目的性的融合。融合的標準則是看合目的與目的符不符合,越符合,融合程度越高,符合的成本越低,融合的程度也就越高。生產者與消費者關系的融合,可以表現為各種不同的形式:最高形式的融合是產消合一;其次是消費者主權通過CRM、BI等系統與企業決策系統的融合;再次是基于互聯網的直銷、定制等。這個意義上的融合,與生產者內部是否存在分工或專業化,是不同層次的問題。
在這里,直接經濟的反對者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就是混淆了生產者的內部關系,與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的關系。用生產者內部存在分工來反對產消合一的融合,就像關公戰秦瓊一樣。
其次,融合是生產者內部的融合。在生產者內部生產關系和組織方式中,融合表現為組織日益向以信息和知識為(生產力)基礎、按生命化(生產關系)的原則和形態實現自身的目的(這個目的對于消費者來說是合目的)的方向發展;融合的標準則是看系統的內部聯系是有機的,還是機械的,聯系越有機化,融合程度越高,有機化的成本越低,融合程度也越高。直接經濟的直接性,主要表現在這種意義的融合上。
在生產者內部,工業化生產管理方式與信息化生產管理方式的內在矛盾,到底沖突在核心的哪一點上?在這個問題上,直接經濟的反對者嚴重混淆了效率和效能的概念。效率說的是收益與成本之比,效能說的是收益與成本的變化率之比。組織效率只是一個簡單的比例關系,而組織效能則是個微積分概念,或邊際概念。組織效能是指組織的收益增量比上收益,再與組織的成本增量比成本進行一重比較。關于這一點,我在《體驗經濟》中說得十分清楚了,但多年來一直沒有讀者對此做出反應。我呼吁直接經濟的反對者,一定要在認真閱讀文本的基礎上再往前推進討論。
如果單看效率,工業化與信息化沒有區分,分工與融合也沒有區別,所以我堅決反對用“提高效益,降低成本”這種說法來描述信息化。工業化與信息化、分工與融合,在生產者內部關系上的真正區別,在于二者之比的變化率方向不同;用數學的精確語言說,就是斜率方向相反,而所有反對者都把微積分理解為X軸上的值與Y軸上的值,把兩者直接相比了。這個錯誤犯得太大了。顯然,比例關注的是數量增減,微積分關注的是數量的遞增遞減,即邊際變化。
這里我再用通俗的語言表述一下融合的數學模型的經驗化意義。在生產者內部關系這個領域中,我們關注的不是要不要分工和專業化,而是在分工和專業化范圍不斷擴大的過程中,工業化與信息化在協調成本的變化趨勢上的相反表現。微積分、邊際方法,在日常語言中,表現為“越……越……”、“隨著……不斷……(變化),而不斷……(變化)”這樣的表述方式。
融合是指生命性、信息性組織的效率特征,它呈現出組織邊際成本遞減的趨勢。也就是說,隨著分工和專業化范圍的不斷擴大,組織協調的成本反而不斷遞減。這樣,相對于系統的復雜性程度,系統內部的聯系日益密切化、協調化,系統日益成為一個融為一體的網絡,我稱之為融合。這個原理擴大到產業上就是產業融合,例如,產業分工增加,但產業鏈聯系卻更加緊密,聯系效能更高;擴大到整個經濟就是整個經濟的融合,例如,社會化分工越細,一體化趨勢卻反而更強了。
與之相對應的是傳統工業化系統,隨著分工和專業化的不斷擴大,其交易費用不斷遞增。當系統簡單時,市場中的交易費用可以忽略不計,所以有斯密的價格理論;當系統變得復雜后,交易成本就不能夠忽略了,因此有科斯的企業理論。隨著系統復雜程度的提高,企業或政府規模不斷擴大,組織也日益僵化,并日益從中間環節“跑冒滴漏”各種交易費用(包括行政開支這樣的正面交易費用和貪污浪費這樣的負面交易費用)。可見,交易費用與組織條件的邊際變化,決定了系統的不同現代化性質。直接經濟反對者的關鍵理論失誤,就是沒有把系統復雜程度的演進考慮進問題本身。在他們看來,斯密時期的“系統”與科斯時期的“系統”,是可以等量齊觀的,這是新古典主義的通病。
我想提醒大家注意的是,生命組織并不會因為基因和細胞的復雜化,而犯“官僚主義”的錯誤,因為生命體的信息不用層層匯報,也沒有貪污浪費,人雖然比單細胞生物復雜,但在靈活性上卻反而優于單細胞生物。生命型組織是越復雜,越協調,越單純;機械型組織則是越復雜,越不協調,越雜多。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工業化組織是反生命性組織規律的。工業化的組織方式,是以手段上的由簡入繁來對付目標的復雜化;信息化的組織方式,也就是融合的方式,則是以手段上的化繁為簡來對付目標的復雜化。不承認現代化發展方向上的這種變化,用系統復雜化程度的不斷提高來反對系統可以化繁為簡,是文不對題的;用分工專業化后任務增加了來反對融合,反對用生命化信息化的方式更好地完成任務,也是文不對題的。
孫景華先生的觀點存在著自相矛盾的地方,例如他強調信任,然而信任正是生命體之間才有的關系,機器與機器之間談不上信任,這里他沒有用融合的觀點來看待組織的生命化問題。
融合的目標取向
孫景華先生談到的大部分論據本身和觀點,我都是同意的。我奇怪的只是,這些論據應當支持我的觀點,而不是反對我的觀點。比如,他說:“在我看來,新經濟的生財之道,并非是‘變專業分工為融合流動’,而是發生在組織最大限度的‘解放個性’上。”這里,我看不出二者有什么矛盾,組織變職能分工為流程再造(融合),就是要發揮一線員工對市場進行直接反應的個性化作用。另外,他把我在IT界倡導的體驗經濟,說成是“僅僅關注互聯信息技術的互動性,所以,一些技術性網絡公司也跟著認為未來的方向,就是游戲、及時通等體驗一類的東西”,我不贊同這一說法。此外,孫先生所說的“我個人看來,互聯信息技術既不能導致個性化需求,也無法引導產業進入到以‘體驗經濟’為主流的新產業分布。它的真實價值,就在于它可以使傳統企業曾經設想的很多遠大的、美好的理想,因為這項技術的出現而得以成為現實”,我覺得似乎也有些自相矛盾。看來,我與孫景華先生分歧的性質,主要在于現象認知相同,而終極認知不同。
融合的終極目標,或者用孫景華先生的說法“遠大的、美好的理想”,我認為正是要通過體驗來實現的,即讓消費者感到幸福和快樂。體驗不是指互動,而是指經濟行為向最終用戶福利的復歸。從幸福和快樂這個角度理解的福利,是意義的最高境界,也是融合的最高境界。這樣一種融合,有點像佛教所說的圓融。
這兩天,吳伯凡對我說,虛擬的本質就在于“事實上不是,效果上是”。我以為這一概括極妙。虛擬顯示了意義的獨立性,當效果就是人所追求的意義所在時,達到這一終極目標的過程和工具(所謂“事實”)“是”或者“不是”就變得次要了。當陳帆紅說虛擬可能比真實更加真實時,她指的是意義存在的真實性。從這個意義上說,虛擬世界是意義的存在空間。
虛擬就是為了圓融而融合那些現實中不能承受之重。就像佛教要化色為空一樣,融合就是“融重”,即去掉舊世界的重量,達成無重之意義。從生產目的的角度來說,融合就是要通過虛擬,使意義獲得獨立,使人們從長達數百年的貨幣癡迷和GNP之“重”的壓迫中,將思想解放出來,將個性解放出來,共同謀求國民幸福總值的提高。這是一種沒有重量的重中之重。
人們通過信息、知識、互聯網等組成的虛擬世界的融合,要達到的一個終極目標,就是“解放個性”(我表述為個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就是實現為客戶(如人民這個大客戶)謀福利的“很多遠大的、美好的理想”。我期待孫景華先生在全面讀完《體驗經濟》后,與我回到這個共同的立場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