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能把一句很普通的話翻來覆去說上十余年的,一定是位意志堅強的人,比如我媳婦。不過,能把一句很普通而且明顯于己不利的話聽上十余年的人,意志品質更沒得說,比如我。
“你每吸一支煙,我就得陪著吸半支?!薄?,就這句。
25歲那年的初秋,我第一次聽她這樣說。當剛剛答應做我女朋友的她說出這句話時,我心頭為之一震:多機靈的女孩子?。‘敃r我根本沒把這話當戒煙令來聽,而是聽成了兩人世界啥都應該共享,包括吸煙。
事實上,結婚以前她不止一次贊美過我抽煙。比如:“你抽煙的樣子憂郁而迷人?!蔽?7歲生日那天,她送我ZIPPO打火機,贈言是:“用它點煙,把我的火熱吸進肺里?!?/p>
但婚后我才明白結婚這件大事“大”到何種程度。簡單地說,你從此歸一個比你小幾歲的女人管了,她剝奪你自由的每一次霹靂行動都將冠以體貼之名。
她開始軟硬兼施地勸我戒煙。理由還是老一套,最后她特別強調了男人的責任感,因為“你每吸一支煙,我就陪著吸半支”。男人視若桃花源的東西,在女人那里就變成了必除之而后快的污染源。
媳婦的合理化建議我幾乎都采納,但戒煙除外。非不為也,乃不能也,每次忍到兩天頭上,我就渾身不舒坦。幾次失敗以后,我決定不再給自己添堵。孫悟空在《寶蓮燈》里說過:“身上不長虱子,那還叫猴嗎?”這話有道理,憑什么我要把自己收拾得一點毛病沒有?
為了少惹麻煩,我盡量不在家里抽煙,除非來了客人;看電影也不再中途離場5分鐘了。這些進步,媳婦嗤之以鼻,不過好歹讓她少說了幾回那句著名的、聽起來不再機靈的牢騷話。幾年后的一天,我下班回家,發現家里每個我可能出沒的角落(比如陽臺和廁所),都貼上大小不一的卡片,上面是3歲女兒的杰作———一支過濾嘴香煙上面打上個憤怒的紅杠杠———不用猜我都知道那是誰教孩子畫的。
中國的父母都有一個很淺顯很不講原則的心理:為了孩子,咱啥都舍得!當媳婦把那句話改成“你每吸一支,女兒就陪你吸半支”的時候,我決定屈服。
這次戒煙我是動了真格的,而且光榮地堅持了整整一周。知道后果是什么嗎?后果是我染上了肺炎。醫生當著我媳婦兒的面說:“抽煙不是一點好處沒有。長期吸煙對氣管有殺菌作用,一般流感病毒無法存活;突然戒煙,氣管不適應,病毒乘虛而入,炎癥深入,就轉成了肺炎。”我注意到媳婦眼里有一閃而過的歉疚。直到我出院時她才知道,那位醫生是我中學的哥們兒。
現在我也不知道那位哥們兒的話有多少真實的成分,但住院是真的,實習護士捏著針頭在我皮膚下苦苦尋覓血管的疼痛也是真的。更殘酷的是,醫院里是絕對禁煙的。沒辦法,咱是守法良民,只好把《天龍八部》和《鹿鼎記》在病床上復習了一遍。兩周后出院,我感覺香煙也不是必不可少的東西。醫生哥們兒說:“這叫因禍得福,一周主動戒煙,兩周強制戒煙,你都熬過來了,說明你已經過了身體依賴期,成功在望。只要接下來能過心理依賴期,你就可以省下煙錢請我吃飯了?!?/p>
媳婦高興壞了,直接打的送我到一家齒科門診,說是要給我洗牙?!扒颇悻F在嘴唇紅潤多了,‘唇紅’就得配‘齒白’,洗去牙上的黃垢,就等于洗去你十多年的劣跡?!?/p>
一小時后,我齒白唇紅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覺很輕松。媳婦在旁邊說:“用一場肺炎來戒煙,你還算是個爺們兒!只要不復吸,想吃什么喝什么,本太太沒有不答應的。”那是久違的少女的腔調,欣賞、崇拜,外加三分少婦的嫵媚。但我真的不喜歡她動用“復吸”這個詞兒,意欲修理她一番,一想算了,對一個恨煙入骨髓的女人來說,吸煙和吸毒有什么區別呢?于是我賣乖道:“男人嘛,就得對自己狠點兒?!?/p>
孫悟空說得對,不長虱子的猴子怎么能叫猴呢?同理,不嘮叨的女人怎么能叫女人呢?
戒煙成功只夠媳婦嘴上消停一兩個月,最近,她又瞄上了我的另一大惡習:熬夜。這回,她聰明地借鑒了上一次戰役的成功經驗,鼓搗一下句型,用分貝不高卻極其危險的嗓音對我說———
“你每天晚上熬夜,我都半個晚上睡不著?!?/p>
得,看樣子接下來怕是又要讓我戒熬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