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圍城,日復一日的生活靜如止水,無波無瀾。時隔7年,因瑣事第一次和他發生了爭吵。賭氣的話大抵都很重,也很傷人,像一柄鋒利的雙刃劍。昔日的海誓和山盟,宛若一只精美的瓷器,在記憶深處墜落——無法收拾的,卻是一地的支離破碎。
隨著防盜門沉悶的一聲重響,我憤然出門。一切都滯留在了身后——屋子里壓抑的空氣,還有空氣中他無休無止的噪音。
下樓,招手。疾駛的出租車戛然而止。急剎車的聲音尖銳如裂帛,招來滿街陌生而驚奇的眼光。我極快地鉆進車,像烏龜縮進一只殼。后視鏡里閃出他追趕的身影,車已絕塵而去。
車一路飛馳,朝著鄉下老家的方向。那年,我也曾是在這條路上離家出嫁的??!不再復返的歲月,日日年年,它正以怎樣的速度背離我呢?我躲在心靈的角落里靜默地想,也想起那時我們的身后,曾牽著母親淚眼婆娑、逶迤綿延的視線……
見到母親時,她正坐在門檻邊專心地納著父親的鞋底,落日的余暉斜照在她的身上,也照著繞在她膝間的小花貓上。那只貓曾走失過一次,母親便像丟了孩子似的,茶不思、飯不想。為此我們幾個子女一直在笑話她。那一刻,我才驀然驚覺,與母親終日相守、形影相隨,只有那只小花貓可以做到。
我輕喚了一聲母親,母親一驚,興許是針尖刺著了手指,一邊含在口里吸吮,一邊佯嗔道:“你這孩子,回來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跟貓似的?!蔽壹泵ι锨?,不安地問:“刺痛了沒?”母親縮回手,笑著連聲說:“不礙事,不礙事?!比缓缶褪帐捌疳樉€,開始張羅著煮雞蛋。我成了母親的客人了。
母親在灶邊問:“回來有事嗎?”我笑著和她打趣:“想你,回來看看,不行嗎?”母親跟著笑,邊笑邊連連給我賠著不是。
我第二天起得很遲,因為看了太晚的電視,連續劇里的愛情故事纏綿悱惻,浪漫動人。母親知道我愛賴床,就在床沿漫不經心地和我扯起了家常?!斑^日子哪兒沒有磕磕碰碰的,牙還常咬著舌頭呢!”母親納著鞋底,低著頭說。原來,他早上給母親打了電話。
我滿腹的委屈立時洶涌而至,無遮無攔。母親聽我說完,平靜地說:“你自己遲到了,怎能怪他呢?”我振振有詞:“可一直都是他叫醒我的呀!”母親笑了笑,看著我說:“平時他每次準時叫醒你,你感謝過他嗎?就因為忘了一次,你卻如此責備他?”
我感覺母親分明在袒護他,于是越發生氣地說:“遲到會扣獎金,而且評不上先進,你知道嗎?”母親溫和地說:“孩子,可這比起你們的和睦恩愛,又有多重要呢?”
母親手中細細的針腳仍在鞋底上密密匝匝地行走,繼而又說:“看你手腫的,一個冬天沒沾涼水了吧?衣服、碗筷誰洗了?昨晚讓你做飯,米都不知道放多少。都怨媽寵壞了你呢!”母親嘆了一口氣:“媽活了一輩子,一天都沒享過這份福呢!”
母親接下來的問話越來越具體,也越來越讓我無以對答。你記得他的生日嗎?你知道他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天冷了你提醒過他加衣服嗎?……我聽著羞愧無言,因為這些,他對我都了如指掌。忽然明白,婚姻中的愛情,本就是這些曾被我忽略的沾了油煙的無數細節。
臨走時,母親怕我晚起,就送了我一只鬧鐘。母親說,好久不用了,得緊一下發條。擰緊發條的那一刻,我恍然感慨:何時,愛他的那根弦已松了呢?
婚姻就是這樣,像母親的那只鬧鐘,為了使它日復一日地走下去,就得不斷地給它上緊發條——愛的發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