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后60年,日本始終無法正視自己的失敗,甚至歪曲事實,美化侵略。其朝野內外,長期涌動著一股強大的極右潛流。而其源頭,可以追溯到1945年8月15日標志戰爭結束的“玉音放送”。在以往的歷史敘事中,“玉音放送”通常意味著日本軍國主義的失敗,也喻示著東方法西斯勢力向正義勢力的低頭。然而,日本著名教授小森陽一的近著《天皇的玉音放送》卻揭開了“玉音放送”鬼魅和“護持國體”的一面。
1945年7月16日,美國的核武器試驗成功。10天后,盟軍敦促日本投降的《波茨坦公告》正式發布。但是,以天皇為首的日本統治集團仍舊徘徊在戰與降的邊緣,這最終惹來了人類歷史上的首次原子彈實戰轟擊。伴隨著廣島和長崎33萬生靈的灰飛煙滅,一再延誤最佳投降機會的昭和天皇不得不輕啟“玉口”,宣布無條件投降了。這段過程為何來得如此艱難呢?而天皇“圣斷”之際,滿朝文武禁不住的“號啕大哭”究竟為何呢?
根據小森的記載,盡管日本的統治集團早已嗅到了末日的血腥,但在“御前會議”上,戰與和的勢力仍然形成5:3的對比。主戰的陸軍大臣阿南惟幾不停地叫囂,要“本土決戰”,要“一億玉碎”。主和的外務大臣東鄉重德則從怎樣才能維護住象征“皇室”和“國體”的“三種神器”出發,苦口婆心地勸說天皇投降。這樣的情形大致反映了終戰前后日本決策層的一種政治均勢。圍繞這種政治均勢的核心理念只有兩個,其一是永不服輸的“武士道”精神,其二是必須維護“祖宗神器”??梢?,接受《波茨坦公告》,并不意味著日本統治集團要從戰爭的罪惡中擺脫出來,為千千萬萬在戰爭中死去的人們懺悔。他們的眼淚只不過是為“武士”破損的自尊和“皇室”、“國體”不測的未來而流。
昭和集團的媾和行動既不是出于對和平的真心向往,也不是為了解脫陷于戰爭泥團的萬兆生靈,其最終目的只不過是為了護持住天皇主導下的祖宗基業。所以,對于戰爭中的責任問題,他們自然也就盡力回避,能脫干系便脫干系了。
《終戰詔書》通篇讀下來,未見半點對遭受日本侵略的各國人民所懷的悔恨之意,也絲毫沒有提及軍國主義的戰爭責任,僅僅用“至若排他國之主權,侵彼領土等所為本非朕之志也”一言以帶過?!督K戰詔書》就侵略中國的戰爭問題徹底地采取秘而不宣的策略,將這鐵的事實當作子虛烏有一般。小森在書中一針見血地指出,滿洲問題“實際上和盤托出了明治、大正、昭和三代天皇的戰爭責任問題,與此同時,最為關鍵的是它又在追究昭和天皇裕仁身為大元帥的判斷責任,這與‘護持國體’能否實現的問題也緊密相關”。
1945年11月19日,靖國神社舉行臨時大型招魂祭。神社中的幽靈,明治年間只有區區12萬,大正末年達到13萬強,昭和16年增至23萬強,到昭和20年竟然狂升16倍,總數升為246萬人??梢姡@246萬的鬼魂,大多數是為所謂“大東亞戰爭”而殉葬的。11月29日,裕仁參加了最后的正式參拜活動。這次參拜也成了天皇最后一次對靖國神社進行的正式參拜。昭和選擇在這個時候參拜,具有十分深刻的內涵:一方面,裕仁不失時機地完成了將太平洋戰爭戰歿者當作“靖國”“英靈”合祀起來的使命,用精神寬恕的方式赦免了死者的罪惡,巧妙地將戰爭責任模糊化;另一方面,通過安慰這批靈魂,企圖構建起“戰敗后依靠靖國神社支撐著的天皇裕仁的獨自的‘宗教權威’”。
1946年4月29日,東京審判國際檢查局公布了28人的被告名單,這里面裕仁的名字被“心照不宣”地剔除。據小森的理解,這只是天皇和美國之間一場政治交易的開始。在美國的“民主日本”重建計劃中,有三個問題自始至終都是互相配套的,即修憲、防共和天皇免責,這構成戰后體制中環環相扣的三環。
戰后初期,天皇及其體制一直都處在風口浪尖的危險境地。來自中國及亞洲其它受害國家的民意,甚至美國的國內輿論,都呼吁追究天皇的戰爭責任,并廢除依附于軍國主義的天皇體制。最令美國驚恐不安的是,在這股強烈要求追究天皇責任的浪潮中,蘇聯具有相當重要的影響力。與此同時,日本國內迅速出現“共產化”苗頭。在1946年的東京五一國際勞動節集會上,有50萬人舉行大會,要求“實時成立民主人民戰線”,并采納了“反對保守政權,實時成立人民民主政府”的決議。針對如此事態,艾奇遜代表美國政府急忙發表了題為《美國不歡迎日本的共產主義》的反共聲明。頓時,天皇免于起訴問題與防共的意識形態戰略之間形成了緊密的關聯,也為裕仁和麥克阿瑟牽手抵制日本的“共產主義化”奠定了基礎。
在東京審判確認裕仁的人身安全即“國體護持”沒有問題的兩天以后,即1946年的6月20日,裕仁宣布召開修訂憲法的臨時國會。這次修憲按照美國的意圖進行,新憲維護了天皇的象征地位,形式上規定了日本“不保持戰力”,其后不久,裕仁發布《沖繩咨文》,將沖繩作為軍事占領區如同“棄子”一般交給美國。至此,這場由天皇和麥克阿瑟導演的政治交易終于以形成日美在亞太地區攜手防共的安全保障新體制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