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筒客

古時桂北的龍華鎮，是個繁華的地方。鎮東頭有一間低矮破舊的土墻屋，屋里住著一戶丁姓人家。男主人叫丁玉，還不到三十歲，夫妻倆帶著一個五歲的兒子過著清苦的日子。本來，在丁玉父母那代，丁家還是個小康之家，可是，自從父母去世后，丁玉和哥哥丁大分了家，由于丁玉好逸惡勞，吃喝嫖賭，不幾年就把家產揮霍一空，僅剩下這間破舊土屋了。

眼看到了青黃不接的時節，家里又沒了隔夜米，丁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鎮頭鎮尾亂轉，挖空心思想找些米面填飽一家三口的肚子。一天，他在鎮外撿到了一個精雕細刻的竹筒，便心生一計，把竹筒掛在腰間四處叫賣，說是一件寶物，想騙幾文錢買些柴米。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鎮上一家財主門前，只見門外的樹枝上掛著一只鳥籠，籠里的畫眉鳥正在跳躍歌唱，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乘人不備，打開籠子抓起畫眉就藏到了另一棵樹的樹洞里，并用草蓋住了洞口，然后在不遠處遛達起來，一雙眼睛賊溜溜地盯著財主家。

不一會，財主十歲的獨生兒子讀書回來了，不見了畫眉，馬上在地上打滾哭鬧起來。財主夫妻五十多歲了，一連生了四個女兒才得到這個寶貝兒子，一直把他當祖宗供著。那只畫眉是小少爺的命根子，丟失了畫眉，就等于丟了少爺的命。財主老爺心急如焚，對圍著看熱鬧的人們苦苦哀求道：“各位鄉親父老，誰能給我找回畫眉鳥，我用十擔干谷酬謝他！”

站在暗處看熱鬧的丁玉心中大喜，十擔干谷，足以使他家度過青黃不接的難關了。他見火候到了，便裝著路過的樣子，悠哉游哉地走過來，若無其事地問財主：“老爺，出什么事了？”

財主對丁玉說：“我兒子的寶貝畫眉不見了，這可是他的命呀，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有這事？”丁玉故意驚訝地反問道，“這可怎么是好呀？少爺可是老爺您的命根子呀，氣出個好歹來可不得了！”

丁玉這樣一說，財主更急了，又沖人許諾，誰找到畫眉，就給誰十擔干谷，而且馬上兌現，絕不賴債。丁玉這才裝出關心的樣子說：“老爺，我給你找找看。”

財主一聽，馬上露出驚喜之色，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對丁玉說：“你有什么辦法？快救救我吧！”

丁玉拍了一下腰間的竹筒，神秘地說：“老爺，我倒沒什么本事，可我撿到了一只神筒，我給你試試，看看靈不靈驗。”

財主病急亂投醫，馬上懇求丁玉一試。丁玉便從腰間摘下“神筒”捧在手上，微瞇著雙眼，口中念念有詞起來。過了一會，丁玉睜開眼，抓住神筒在桌上砰砰頓起來，邊頓邊說：“頓筒一下，能知天上；頓筒兩下，能知地下；頓筒三下，知道畫眉躲在對面第三棵大樹的樹洞里。”

財主將信將疑，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下走到對面第三棵樹下，扒開樹洞口的雜草，果然找到了那只畫眉。畫眉失而復得，少爺轉悲為喜，丁玉輕而易舉地得到十擔干谷，歡天喜地而去。

打這兒以后丁玉仍然惡習不改，十擔干谷很快就被揮霍完了。眼看到了年關，看著別人家歡天喜地地過大年，而自己家大小三口愁眉苦臉，不知過年的東西在哪里，妻子賭氣地跟丁玉說：“人家過年大魚大肉，我們過年青菜蘿卜，你我大人不爭氣，窮死也活該，可是孩子還小，讓他跟著受苦，你于心何忍？”

丁玉被妻子這一激，心里很不好受，又開始挖空心思打歪主意了。最后他又把希望寄托在腰間的神筒上了。

一天深夜，他趁哥哥丁大和嫂子回娘家的機會，悄悄把哥哥欄里準備過年吃的肥豬趕到后山山洞里藏起來。

第二天丁大夫妻回家不見了肥豬，可著急了，以為是賊人偷走了。丁大聽說弟弟丁玉有個神筒挺靈驗，便把兄弟請到了家里求助。丁玉雖然心中暗喜，但表面卻不露聲色地說：“大哥，這可是神筒，要是我總在神筒前許愿，神筒就不靈了。”

聰明的嫂子聽出了丁玉話里的弦外之音，馬上許諾說：“兄弟，自家人什么不好說，只要能把豬找回來，咱倆家把肥豬平分了，過年不就都不用愁了？”

丁玉一聽能分到一半豬肉，馬上眉開眼笑了。他取下“神筒”念念有詞一番之后，又故技重演，手捧“神筒”，邊頓邊說開了：“頓筒一下，能知天上；頓筒兩下，能知地下；頓筒三下，知道肥豬藏在后山的山洞里面。”

丁大急忙去后山的山洞尋找，果然把肥豬找了回來，回家把豬殺了，兄弟倆人一分，丁玉過了個嘴角流油的大年。有了兩次的牛刀小試，丁玉可謂是高山滾鼓，平地有音了。人們一傳十，十傳百，把丁玉吹成了一個活神仙。四鄉八寨的百姓有了疑難之事，都請他去頓筒，他信口雄雌黃地騙吃、騙喝、騙銀子，還干些百靈百驗先藏東西后頓筒的把戲，日子過得快活似神仙。

一年后，朝廷出了件大事，皇帝寵妃的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不翼而飛了。這可是外邦的進貢、皇帝賞賜的無價之寶啊！皇宮出了這么大的竊案還了得！皇上龍顏大怒，一面嚴令刑部速速破案，一面張榜告示天下，重金招募破案尋寶的能人。可是，沸沸揚揚鬧了好一陣，刑部的偵破仍毫無進展，也無何方神圣敢揭榜破案，把貴妃娘娘急得天天以淚洗面，皇上氣得成天暴跳如雷，拿文武百官當出氣筒。

再說刑部的幾個密探，一路尋訪，來到了龍華鎮地面。聽說鎮上有個叫丁玉的人，頓筒百頓百靈，不由喜出望外，便請丁玉進京為皇上尋寶。丁玉一聽，嚇得臉色慘白，他心里明白，自己哪有什么神通，“神筒”是什么寶貝啊？那都是他騙吃騙喝的小伎倆，騙騙老百姓還可以，但是進京為皇上尋寶，頓不回皇宮丟失的寶物，他長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啊！可是，君命難違，去不去根本由不得他，幾個密探不由分說架起他就上了路。臨行前，他痛悔不已地對妻子說：“孩子他娘，我此去要找不到寶珠，可就犯下了欺君之罪，這顆人頭恐怕是要落地了。我悔不該當初游手好閑，招搖撞騙，而今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我死后，你要把孩子撫養成人，千萬不要讓他學我……”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妻子聽了丁玉的一番肺腑之言，更是悲慟不已。與妻子揮淚告別之后，丁玉被刑部密探帶進京城，面見了皇帝。

皇帝聽說丁玉頓筒有如此大的神通，不由龍顏大悅，當即傳旨令丁玉頓筒尋寶，尋到寶珠大大有賞，尋不到就是犯了欺君大罪。丁玉聽后嚇出了一身冷汗，無奈之下，他反而想開了，反正是個死，不如死前吃飽喝足了，到了陰間也做個飽鬼。想到這兒，他氣定神閑地對皇帝說：“萬歲爺啊，草民頓筒確實靈驗，可那只是民間的雜耍。而今進皇宮尋寶，可是神圣的大事，萬萬草率不得的。我要供奉神筒七七四十九天，皇上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那時頓筒才百頓百靈呢。”

皇帝覺得丁玉說得有理，便吩咐宮里把神筒供起來，山珍海味讓丁玉放開肚皮盡管撐。

時光如流水，轉眼過了四十八天，丁玉想著次日就要人頭落地了，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流滿面，不斷絕望地念叨著一句話：“這回死定了，不是該死，就是活埋，不是抽筋，就是剝皮……”

原來這顆寶珠是宮里兩個名叫楚荊和潑皮的太監偷的。他倆把寶珠偷出來，用布包好裝進匣子，沉到了御花園的湖水中，打算風平浪靜之后再撈出來發大財。他們聽說刑部請來了一個頓筒神人，嚇得坐臥不安起來，整日暗中觀察丁玉的動靜，見他把神筒高高供奉起來，四十多天了，只顧吃喝，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嚇得他們老做惡夢，生怕丁玉神筒一頓，把他們的罪行抖出來。兩個太監一商量，便帶上黃金百兩，悄悄去求丁玉手下開恩，千萬不要出賣他倆。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丁玉在喃喃自語：“死定了，這回死定了，不是抽筋，就是剝皮……”他倆以為丁玉是在說“不是楚荊，就是潑皮”，頓時嚇得面如死灰，幾步跨進房里，撲通跪倒，口里叫著“饒命”，不住地向丁玉叩頭。丁玉幾時見過這陣勢，不知這兩個皇差為何跪在自己面前叩頭，嚇得尿濕了褲襠，嘴里不停地說：“死定了，這回死定了，不是抽筋，就是剝皮。”

楚荊、潑皮差點磕破了額頭，苦苦哀求說：“先生，我倆正是楚荊、潑皮，娘娘的寶珠是我們偷的，沉在御花園湖邊的水里。上天有好生之德，先生有憐憫之心，我倆獻上黃金百兩，請您千萬不要奏知皇上，就饒我們一命吧，來生當牛做馬，也要報答先生不殺之恩。”

丁玉是何等精明之人，聽到這里，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心中大喜，暗道：“真是天不滅我！”馬上抖擻精神，往太師椅上一坐，神氣活現地說：“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為。我念你們有悔悟之心，就放你們一條生路吧。”

楚荊、潑皮馬上千恩萬謝，遞上黃金之后，又是一通叩頭。丁玉得了百兩黃金，又知道了寶珠的下落，真是驚喜交集，興奮得手舞足蹈，捧起酒缸就是一氣猛灌。

七七四十九天期限到了，皇上親自督陣，令丁玉頓筒尋寶。丁玉走了一倘鬼鬼怪怪的過場，煞有介事地對皇帝說：“啟奏萬歲，剛才神靈告之，這神筒為皇宮尋了寶物之后，不宜再回民間，從此之后也就不靈驗了。”

“這有何要緊？”皇帝安慰丁玉說，“只要你尋回寶珠，朕就保你此生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到時還去頓什么筒嘛。”

丁玉這才說：“皇上，那我就開始頓筒了。頓筒一下，能知天上；頓筒兩下，能知地下；頓筒三下，知道寶珠沉在御花園湖水里面。”

皇上將信將疑，立刻令人下湖打撈，果然，不一會兒就把寶珠撈了上來。發現楚荊、潑皮并沒騙自己，丁玉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狠勁一頓，把神筒頓成了兩半，順手扔進了湖水里。

寶珠失而復得，皇上、貴妃大喜過望，馬上大宴群臣以示慶賀，丁玉被奉為上賓。皇上親自敬了丁玉的酒，說明日早朝的時候，要好好賞賜丁玉，丁玉一高興，喝得八成醉了才罷手。

就在他得意忘形之時，楚荊和潑皮兩個太監正在暗中設計修理他。楚荊、潑皮怕丁玉留在宮中夜長夢多，在皇上面前供出了他們，于是，決定想個法子把他趕走。

丁玉剛回到自己的住處，正做著發財美夢，楚刑、潑皮兩個太監就走了進來，又一次給丁玉跪下，謝恩之后楚荊忙說：“恩公趕快趁夜走吧，要不就來不及了。”

丁玉正在做著皇帝老兒如何賞賜他的美夢，對楚荊的話百思不解，驚疑地問道：“兩位公公，是不是又發生了什么事？”

楚荊說：“恩人別多問了，還是趕快逃命去吧。”

丁玉問：“逃什么命，我是皇上請來的客人，誰敢害我呀？”

潑皮接著說：“剛才有人進諫，懷疑這寶珠是你先指使人偷的，然后又進宮裝神弄鬼來尋寶，目的是為了詐取錢財。萬歲爺已經信了七分，萬一他老人家一翻臉，莫說賞賜拿不到，恐怕連你的腦袋也保不住了呀！恩人啊，還是讓我們連夜送你出宮吧。”

丁玉一聽，嚇得差點癱倒在地。他什么也顧不上了，心想先保住小命要緊。于是，在兩個太監的幫助下，他連夜從暗道逃出了皇宮，連回家的盤纏都忘記要了，一路討飯回家。回到龍華鎮之后，他再也不敢頓筒了。

因為有了丁玉頓筒的傳奇故事，所以，桂北一帶，至今仍然把招搖撞騙之徒叫做“頓筒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