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一粒沙子見世界,個人的點滴體驗和感悟,或許能折射出日本軟件行業及日本社會的許多方面。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去了日本千葉縣草加市的一家軟件公司做程序員,抱著看世界的心態,在那里工作了一年零三個月。接受任務、寫程序、測試、寫測試報告……在這周而復始的工作中,我逐漸了解了周圍的工作環境,也熟識了形形色色的公司同仁。
專業化分工
剛到日本的那段日子,我感覺有些郁悶,雖然每天都很忙碌,交代給我的任務都能完成,可總感覺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但類似的任務做多了就變得輕車熟路,開始有精力了解公司其他人的工作以及任務的總體情況。原來,我們的所有程序都是為一家日本著名公司編寫的。該公司所需軟件的不同環節由多家軟件公司層層分包,有的公司開發專用軟件平臺,有的公司做系統設計,有一大批像我所在的小公司一樣,專門從事代碼編寫。
日本的軟件企業已經形成一個大的鏈條,環環相扣。編寫軟件的許多環節,如需求分析、功能設計、編碼實現等,要由不同的公司完成,文檔資料必須非常詳細,任務才得以在不同的公司間延續。許多公司只擅長一類工作,小的公司通常專做代碼編寫。在日本,不同規模的軟件公司互相依存,形成了專業分工極強的一個行業,得以提高效率、降低成本。
國內的軟件企業,特別是一些小公司,上到需求分析,下到代碼編寫,眉毛胡子一把抓,可能都會由一個程序員完成,程序員比較容易練成多面手,但對企業來說會提高成本,有時殺雞可能用了牛刀。
外派程序員
記得有一段時間公司的活兒特別多,開發部全體人員開足馬力加班加點也無法按時將程序交出去,不得已老板親自上陣,寫一些非常復雜的模塊,連教育部的講師也被抽過來幫忙測試、寫測試文檔。就在我感覺快要崩潰時,一天早上,公司里突然多出五六個從沒見過的程序員和我們一起寫程序,大約一起干了一周時間,謝天謝地終于把程序順利交出去了。活干完了,這些人也不見了。他們就是其他公司外派來的程序員。
在日本的軟件公司,外派程序員是個很常見的現象——當一個公司的任務不飽滿,人員有空閑,而正好有其他公司缺人手時,就會臨時將人派到其他公司工作一段時間。外派期間員工的工資由原公司發放,根據工作地點的變化,還會有一些交通費補貼。接受外派程序員的公司付費給派出公司,費用也基本相當于這些人員的工資,派出公司基本不從這種事上賺錢。
我感覺在國內基本不會有這樣的事存在,一是軟件開發過程沒有專業化,臨時找來的人短時間內很難插手干活;另一個原因,我個人認為是員工和企業之間的忠誠度不夠,派出的員工,特別是優秀的程序員,很可能成為潑出去的水。我要是老板,決不會愿意將優秀員工借給他人。換個角度考慮,作為程序員如果有機會到一家更理想的公司工作,我還會回到原來的公司嗎?真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
內外有別
工作一段時間以后,對公司的情況慢慢熟悉起來,發現凡是需要對外交流的工作都由日本人擔任,而中國員工主要在公司內部從事技術工作。
公司分為開發和教育兩部分,開發部主要完成由系統設計公司傳下來的代碼編寫任務,有時也能直接接到一些小型企業的軟件定單;教育部的工作是計算機培訓,主要是教那些由政府資助的人員學習WORD、EXCEL等常用軟件,有些類似于國內的下崗失業人員,由政府出資進行再就業培訓。
開發部的員工大致分為兩個級別:項目管理和代碼編寫。前者有著部長、課長、主任一類的頭銜,相當多的工作內容是和外界交流,如和系統設計公司交接任務、去小型企業談軟件定單等。這些工作基本都是由日本人完成,一方面是語言交流的暢通,更主要的,日本是個很排外的社會,由外國人去和其他公司談判是很難被人接受的事。
教育部的員工主要是培訓講師,面向日本社會各個階層的學員,當然都是由日本人擔任了。
形形色色的同事
加藤是教育部的部長,看不出有多大年紀,在美國讀過大學,早已結婚并育有二子,可一直在外面工作,大概是日本女人中的另類吧。聽老板說,從這家公司創辦起,加藤就在這里工作。從外表上看,加藤也像大多數日本女人那樣低眉順目唯唯諾諾的樣子,可是她卻把教育部管理得井井有條,員工都很服她。
小二是北京人,高中畢業到日本留學,邊打工邊學習,用了大約七八年的時間,最近剛剛拿到經濟學的碩士學位,在公司做一些考勤、發工資一類的雜事,工資不高。小二最大的愿望是回北京工作,找個女孩兒踏踏實實過安穩日子,可他父母不同意,好不容易出國了,總希望兒子在外混出些名堂來。郁悶時,小二常拉我去他宿舍喝北京二鍋頭,以解鄉愁。
田中是個日本老頭,會講一點漢語,到過大陸也去過臺灣,已經從一個制造業企業退休,到這家公司工作也有好多年了。好長時間我都弄不明白,一個老頭能在這樣的軟件公司干什么呢?后來聊天中聽老板提到,公司的好多事都要靠田中。一個公司要能生存下去,除了做好自身的業務,還要和方方面面的關系打交道,銀行、稅務、工商等雜七雜八的事都由田中出面去打理,畢竟老板是中國人,和日本社會去打交道,不如日本人出面更方便,原來田中老頭是公司的外交官。
老板的故事
老板姓萬,我們都叫他萬桑,大約有四十多歲,對年輕人很是提攜鼓勵,常在吃飯時聊他前后近二十年的經歷。
上世紀八十年代,萬桑在國內一個不太有名的大學當老師,說起來是高校教師,實際上只是在實驗室里打打雜,很不得志。大約在九十年代初,他到日本邊工作邊學習,最終拿到博士學位,每每說到這段經歷,萬桑總是嘆口氣:“唉,一言難盡。”不過在這個階段,他結識了幾位善良友好的日本朋友,其中包括田中老頭,對他以后的發展起了很大作用。
拿到學位后,萬桑在一家企業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后,靠田中老頭的幫忙,從銀行得到一筆貸款,注冊了一家小公司,在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辦公。當時他就意識到日本是很排外的社會,很多事情還要依靠日本人來做,在資金很緊的情況下,正式招聘了一位日本女性員工,就是前面提到的教育部長加藤。
一個偶然的機會,萬桑發現一些公司在承接政府的IT培訓項目,自己的小公司也能干嗎?派加藤去政府部門交涉,沒想到居然批下來了。拿到政府批給的培訓津貼,租大房子,添置計算機,一個有一定規模的公司就出現了。自此,萬桑的公司走上正軌,培訓項目按部就班常年進行,他騰出精力建起了一定規模的軟件開發部,公司成為日本軟件業大鏈條上的一環,自己也找到了穩定的生存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