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揚州城內忽然流行起了一種怪病。這病來得十分怪異,開始時看不出任何征兆,待人發覺,不過十天半月便全身黑瘦而死。城內名醫不少,奈何嘗遍各種藥石,都拿這種病沒辦法。再加上這病傳染起來十分迅速,一時間揚州城內死者枕藉,到處是新添的墳墓和垂死者的哀號。平日里還算繁榮的揚州城,這時宛然成了一座活的人間地獄。官府聞知后大懼,擔心疫情擴散出去,遂下令將揚州城四周戒嚴,并在通向揚州城的各交通要道上設置障礙,只許人進,不許人出。
這天有個游方乞丐,一路上不顧人勸,順利地通過層層關卡,走進揚州城來。那乞丐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破衣服,高高瘦瘦,鳩形鵠面,看上去跟一般的乞丐沒有什么差別,怪的是他背后多了根幾節長的竹筒和一根長長的竹笛。
那乞丐目睹揚州城內的慘狀,不由得地發出一聲長嘆。也不乞討,就徑直走到揚州城西的一家雜貨鋪來。乞丐攤開手掌,露出一小撮碎銀,叫道:“掌柜的,拿張宣紙來。”雜貨鋪掌柜就仍給乞丐一張宣紙,隨手掂掂碎銀,覺得分量還多了點兒。乞丐又跟著叫起來:“多的銀子,相煩借筆墨一用。”一個乞丐寫字做什么用?掌柜的朝他瞪瞪眼,但還是把筆和硯臺交給了他。不想那乞丐竟寫得一手好字,短短幾行行草,在宣紙上橫勾豎畫一揮而就。將筆和硯臺交還掌柜,拱拱手就離去了。
不多時,揚州城正門下多了一張告示,上書:
“ 游方乞丐,包治怪病,城西折柳橋下恭候。”
城內衙役早報知太守。卻說那揚州太守楊萬榮,此刻正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為啥?城內千千萬萬老百姓的死活不說,這病居然傳播到他的府內來。前幾日,楊太守最漂亮最寵愛的小妾金鳳兒也不幸染得此疫,雖然一發現就被送到府外隔離處理。但楊太守念著枕邊恩情,昨兒早上還是跑到小妾的隔離處所,老遠地察看了一回。這一察看不打緊,幾乎把楊太守早上吃的一肚子東西全吐了出來。原來平日妖艷無比的金鳳兒,此刻正枯瘦得像具骷髏,黑得像個鬼,眼看活不成了。一想到封城后,這病早晚要傳到自己身上來,太守楊萬榮哪能不心驚肉跳!
一聽到這個消息,楊太守像是抓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忙叫衙役去城西折柳橋下將那乞丐帶上堂來。“聽說你能治好城內怪病?”楊太守親自問道。“正是。”“不知需要何種藥石?”“只需水井一口即可。”乞丐答道。“哦!”楊太守不知乞丐葫蘆里賣什么藥,不由得將信將疑,“對面街口就有口大井,你去試試如何?倘若真能治好,本官重重有賞!”
官府少不了敲鑼打鼓宣揚一番,不一會兒,街口的井周圍早已里一層外一層地圍滿了人。
乞丐向楊太守和四周百姓拱拱手,從背上取下竹筒來,隨手拍了拍:“小三兒,出來吧。”竹筒里嗖地竄出一條小蛇來,那蛇長得渾身碧綠,頭呈三角形狀,渾身鱗甲幽幽地閃著綠光,在太陽底下兀自讓人背脊透出陣陣寒意。一看就知屬劇毒之物。
那乞丐伸手捏住蛇的七寸,不慌不忙地從衣兜里掏出個雞蛋大的小盅,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將蛇頭倒轉過來,那毒蛇的液汁便一滴一滴地滴到盅里。不消多時,已滴了小半盅。乞丐囁動著嘴,似是在說夠了夠了,抬手將盛著毒汁的小盅拋到井里,拍了拍竹筒,蛇又鉆了進去。
早有好事者明白乞丐用意,從井中打上一筒水來。眾人看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那蛇的小半盅毒汁,竟將偌大一口井的井水染得碧綠。那筒井水的水面上冒著絲絲寒氣,眾人直感到隱隱的腥氣撲面襲來。
乞丐揀起井邊的水瓢,自筒里舀出一瓢水,雙手捧過,叫道:“哪位得了怪病,不妨一試。”圍觀的眾人中大多得了怪病,雖知難免一死,卻也懼怕蛇毒,沒人敢試。
太守楊萬榮見了,不由得焦躁萬分,說道:“既然大家都不敢先喝,你先飲下這瓢如何?”
蛇丐只得面向太守,躬身解釋道:“大人,這井水淬了蛇的毒液,現劇毒無比。然城內怪病的毒屬于火毒,此蛇的毒屬于陰毒,以毒攻毒,方能治愈。沒病的人喝了,反而徒然送了性命。”
“噢!”楊太守雖然早有準備,卻也不禁暗暗吃驚。
良久,從人群后面鉆出一個小叫化來。那叫化雖然年輕,但卻有氣無力地彎腰拄著拐杖,身體枯瘦,面容黧黑,正是怪病中毒之狀。
小叫化走上前來,雙手捧過水瓢,向蛇丐躬了躬身。又轉過頭來面向群眾說道;“既然大家都不愿先喝,我小叫化賤命一條,就先試了。”說罷,仰著脖子咕嚕咕嚕地灌了下去。
“呃!呃!”小叫化忽然捧著肚子,痛得彎下腰來。眾人正在沮喪地驚訝間,小叫化忽然蓬地放出一個響屁,吐出幾口紫黑的淤血,臉色由黑轉青,再轉白,竟能夠直著身子站了起來。
“嗷!”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快的驚呼。
這蛇毒果然靈驗,不但治好了揚州城內人們的怪病,就連患者原來關節炎之類的陳年舊病也一并治愈。一時間乞丐被傳為活神仙,人們談論起來敬稱其為“蛇丐”。人們紛紛捐財捐物,欲把他安頓在揚州城內,蛇丐堅辭不受而去。
當晚,揚州城內張燈結彩,民眾正欲大肆慶賀一番。揚州府更是酒宴連席,為慶大難不死,太守楊萬榮將城內大小官員俱都請到。席間那些高朋紛紛盛贊,此次大難得以攘除,乃楊太守德政沃民,感動上天的緣故。楊萬榮聽了,不禁得意地拈須大笑。
正在這時候,楊萬榮的師爺走了過來。悄悄地把他拉到一邊。此師爺人長得獐頭鼠目,嘴唇上粘著兩撇鼠須,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良之輩,但卻頗為博學。“大人可知這蛇的來歷?”師爺低聲問道。“怎么?”“此蛇乃百年難得一見之極品,名為‘綠厄’,聽說它除了可以用毒液來包治百病外,還有一個好處。”師爺靠了靠近,貼著楊萬榮的耳邊說道:“它的肉能使太監胯下的那玩意重新長出來。”“此話當真?”“小的敢以腦袋擔保。前朝有個掌權的李太監,糟蹋宮女無數,就是因為服了此藥。”“哈哈哈哈哈!”太守一陣暴笑,“該我升官發財,馬上叫人,我要親自把那個乞丐給追回來。”
原來蛇丐離開揚州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下來,因此并未能走遠,只在城外大道邊歇將下來。這時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把他從睡夢中驚醒,蛇丐睜開眼一看,竟是太守大人親自駕到。“丐兄可知我此來的目的?”楊萬榮開門見山地說道。“大人深夜來找老叫化,不知有何見教?”楊萬榮大笑:“我給丐兄你送榮華富貴來了,丐兄你把那條蛇賣給我,我出五百兩銀子,哈,如何?” 蛇丐微微一怔,但他原為蛇的主人,哪會不知這蛇的用途,馬上明白了楊萬榮的用意。“謝大人美意,只是我乞丐窮困一生,怕過不慣富貴生活。”蛇丐淡淡地說道。“哦,那我出一千兩如何?”楊太守還不死心。“大人,這蛇與我相依多年,我待它便如親生兒子一般,無論出多大的價也是不賣的。”“嘿嘿!”楊萬榮一聲冷笑,“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就只好吃罰酒了,來人!這乞丐意欲勾結匪類,聚眾謀反,給我把他拿下。”
卻說蛇丐被關在大牢里,正念叨著相依為命的小蛇被楊萬榮這狗官供奉出去,不知成了哪個掌權太監盤中餐,正為此哀痛不已時,這一日忽被帶上堂來。
卻見楊萬榮一改平日的驕橫,彎腰諂笑著跟在一人身后“張公公張公公”地叫個不停。原來當朝最受皇帝寵幸的太監、“十常侍”之首張讓張大太監親自駕到,難怪楊太守這樣賣力。“哎呀,怎么把挽救揚州城的功臣給綁了,還不快快松綁!”張太監果然有一套,假意怒喝一聲。“是是。”楊萬榮忙不迭地跑過去,親自把套在蛇丐身上的枷鎖給解了。“哼!”蛇丐不吃他這一套。“嘿嘿嘿”張太監大笑,“好,好,蛇丐你是個明白人,咱今天就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自從公公我服了你那蛇后,果然有神效,只是,嘿嘿,大小太不夠雄偉,你再給我弄一兩條來,公公我是不會虧待你的。”張太監盯著蛇丐皮笑肉不笑地又嘿嘿奸笑兩聲:“只要你答應與我合作,本公公就與你三千兩銀子,事成之后,再與十萬兩銀子,如何?包你享盡榮華富貴,子孫十代都花不完。”
蛇丐忽然雙眼亮了亮,答非所問地說道:“今天是幾月幾號?”張太監斜目看看楊萬榮,楊萬榮忙答道:“二月十七。”“公公有所不知,這‘綠厄’之蛇乃天地之靈物,任意捕殺,必遭天譴,銀子再多又有何用?聽說黃河近期泛濫,百萬災民啼饑號寒,公公將我的銀子先提十萬兩來賑濟災民,將功折過之后,老叫化方敢設計捕蛇。”“好!”張太監大喜,“來人,吩咐下去,馬上提取十萬兩白銀去賑濟災民。”
“只是……”蛇丐又遲疑道:“這蛇通靈異常,當年我也是乘著皇上出游的才捕獲到手。現今需一間密不透光的大黑屋子,選擇良辰吉日,請兩位大福大貴之人從中坐鎮,或許方能引至。”“唉!這有何難?”張太監不愧為做大事的人,“到時我與楊大人親自坐鎮。吉日嘛,下月三月三就是。至于黑屋子,那更好辦,只需找間屋子,將窗戶搭上黑布就是了。”
三月三這天晚上,張太監和楊萬榮把蛇丐帶進一間黑屋子,蛇丐張目四處看了看,果真屋子里不透一點亮光。蛇丐拿起竹筒“咻咻”地吹起來,吹不了多時,笛聲便逐漸沉寂了下去。
因為張太監事先曾嚴令禁止人入內察看,所以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有人斗膽推門走進屋來。一看,不由得媽呀一聲大叫,幾乎嚇丟了魂魄。原來張太監和楊萬榮早已變成了兩具死尸,仰臥在地上,身上爬滿了五彩斑斕的毒蛇。
至于蛇丐呢?在揚州城百姓的幫助下,早就逃得沒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