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報如回聲

在產科醫院里，我和一名少婦合住一間病房。巧的是，她和我在同一天里生了兒子，或許是因為我的雙親開有一家花店吧，病房里從未少過鮮花。從早到晚，玫瑰甜甜的馨香一直在小小的房間里蕩漾。

當我第七次收到鮮花時，我的心卻不安起來。這是因為和我同住一室的安恩還從未收到過哪怕是一朵鮮花，她坐在床沿上，探身默默地欣賞著人家剛剛給我送上的鮮花，眼中流露出羨慕的神色。我發現，盡管她既年輕又嫵媚，但在她那雙褐色的大眼睛中，卻隱隱約約地透出與其年齡并不相稱的憂郁之情。或許她已經歷過太多的人生苦難?或許她一向也總是只能像現在這樣“共享”別人收到的鮮花?

“我的心其實十分平靜。”她分明看透了我的心思而解釋說，“我真為您能收到這么多美麗的鮮花而高興。”

不過不知怎么搞的，我總覺得不自在。我多想掌握某種神術，能將她的憂傷一掃而光!忽然我靈機一動：其實，至少我還可以設法為她送點鮮花來吧!于是我立即要求雙親也給安恩送花來。

剛剛用畢晚餐，鮮花就如期送到了。

“又有人給您送花來啦!”她友好地對我說。

“不，這次可不是送給我的，”我看著送花卡解釋道，“看吧，這次是送給您的!”

她吃驚地看了一眼送花卡，轉而又默默凝視起花兒來。她的手指輕柔地撫摩著那淺藍色的靴形陶瓷花瓶，接著又用勁地嗅聞起每一朵花瓶中的紅玫瑰，仿佛想把這一切深深地銘刻在心間。

“我真不知道怎么謝您才好。”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歡笑。

光陰荏苒，21年在不知不覺中逝去了。21年前我生下的孩子是我們夫婦的獨生子。他以愛和歡笑充實了我們平淡無奇的生活，讓我們天天享受著天倫之樂。不幸的是，在前不久的一個早晨，我們的寶貝兒子在經過一場與癌魔的艱難搏斗之后，痛苦地離我們而去了。

喪禮是在家中進行的。當我獨自跟兒子留在一間彌漫著玫瑰香味的小屋中時，信差送來了一瓶鮮花。我是在驅車前往公墓的路上才看了一下送花卡：獻給約翰·格雷弗斯——和你同天出生在紀念醫院的孩子與其母親安恩敬上。

我終于想起了這只靴形花瓶!而如今瓶中又一次插滿了玫瑰!

實際上我和安恩早就各奔東西互不聯系了。她也并不認識我兒子，更不知他罹患了絕癥。她一定是看到了報上刊登的訃告了吧?我把送花卡遞給了母親，她也記起了那個美麗又傷感的少婦。

“好心總得好報，回報猶如回聲。”母親說得頗富哲理。

又過了幾天，我們夫婦倆和家人一起上公墓為約翰掃墓。那靴形花瓶仍留在墓旁，在高高的花圈的掩映下顯得十分醒目。

“怎么會有人送來玫瑰?”有人不解地發問，“如果是送給新生兒倒還合適。”

“這原本是為祝賀新生的。”丈夫靜靜地說，“約翰是降生在一個永生之國了。”

丈夫說出如此睿智的話語令我吃驚不小。可以前我一直以為他缺少深刻的思想。

他把那靴形花瓶遞給了我。我捧著它，就如同當年安恩那樣，用手指輕輕地撫摩著，陷入了沉思之中：歲月流逝，友情依然常青，而最緊要的是新生的希冀——正是這些在安撫著我們痛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