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８：００的香雪蘭

去年，老公終于在我的“諄諄教導”下跳槽了。那段時間，我每個星期天拉他去看樓——換個大房子一直是我的夢想。然而大半年過去，樓盤資料摞了半米厚，老公的薪水卻不見漲。

男人不會賺錢是最大的缺點，這是我在結婚后悟出的道理。閨中密友有的出國，有的做全職太太，有的在老公扶持下做了老板，而生性好強的我卻每天奔波在朝九晚五的公汽上，盡管不必為每一分花銷算計，可遇到房子一類的大宗投入，就要犯難。

老公跳槽燃起的那點希望，很快在一如既往平淡的日子里成了更深的失望。

春天來了，雨水特別多。家雖然在六樓上，因為是舊小區，房屋設計不甚合理，雨下得稍微大點，門口就會積一潭水。一天清晨，打開門看到那灘污水，怨氣便沖了上來。我回頭沖老公吼：“什么破房子！難道要住一輩子？”

鼻子一酸，突然有種萬念俱灰的絕望，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老公手忙腳亂地拿紙巾，邊往我手里塞邊說：“哎呀，這點小事，你哭什么呢？”“小事？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小事！如果你沒本事給我換大房子，就去找物業，讓他們來掃水！”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下班，想起早晨的事情，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經過菜場門口，看見一個老婆婆在賣花，一枝枝碧綠的葉莖從米褐色的竹籃中探出頭來，雪白的小花在綠葉間散發芬芳。戀愛時老公第一次買花送我，就是這種香雪蘭……忽然，我心動了一下。

一口氣爬上六樓，門口的水已經掃凈，只剩下些微未來得及干的水漬。掏出鑰匙開門時，我呆住了。鐵門的縫隙里插著一枝怒放的香雪蘭，旁邊附了一張白紙，上面打印著這樣的字樣：“尊敬的業主，我們為門前積水給您帶來的不便深感抱歉，并向您承諾，雨天會及時清掃積水，并以小禮物進行補償，希望它能趕走您的不快。”落款是：小區物業公司。

花朵讓我嗅到了春天陽光的味道，仿佛一只纖細的手霍然撥開了內心深處的濃霧。進門后，我迫不及待地把花拿給在廚房做菜的老公看，說：“真沒想到，物業公司送花給我啦！嘿嘿，他們也挺精啊，五毛錢讓我高興半天。”老公沖我擠擠眼，說你這小財迷，現在也知道不多的錢能買來快樂了吧？

此后，每當夜晚下雨，物業公司都會在我們起床前把門口的積水清掃干凈，而到了晚上，門上必然會插一枝盛開的香雪蘭。生活因為香雪蘭而重新有了一些靈動的希望，我幾乎開始盼望下雨了。

春天將結束時，我對老公說，香雪蘭的季節要過了。老公笑笑說：“香雪蘭已經在你心里了。”白熾燈照在整潔的墻壁上，花香靜悄悄游走四周。我忍不住望了他一眼，他眼睛盯著電視屏幕，無欲無求地安靜著——這樣無欲無求的安靜，不正是我喜歡的嗎？

春末的一晚下了很大的暴雨，凌晨我被一個打錯的電話吵醒，發現外面雨已經停了，四周安靜，老公卻不在身邊。正在這時，大門口傳來窸窣的聲音。我躡手躡腳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向外看去，驚訝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清掃門口的積水。他耐心地、一級一級臺階地掃下去，把臟水趕進樓梯拐角的水漏里。

掃完后，他把掃帚收好，抹抹汗朝家門走來。我迅速跑回床上，佯裝睡著。他上床，長舒一口氣，沉沉睡去。聽著老公均勻的呼吸聲，我再無睡意。

上班時，我發了一條短信給老公：“親愛的貼心管家，8幢6單元601業主艾小羊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愛意。”

晚上下班，門柵上空空的。我疑惑地打開門，熟悉的芬芳撲面而來——餐桌上的花瓶中盛開著一大束香雪蘭！我迫不及待地奔過去，花瓶下壓著一張紙，是我熟悉的筆跡：“因為我薪水不高，所以能夠每天五點半下班，因為每天五點半下班，所以能夠趕上買到菜場門口阿婆賣的香雪蘭，而你，我最富有的太太，你每天能按時聽到樓梯間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在春天的18：00，看到你最鐘愛的香雪蘭。——外地來了個同學，我去參加聚會。飯菜做好了，在微波爐里。”

這個晚上如此寂寞。我一分一秒數著時間，期待那熟悉的腳步聲在樓梯間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