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歌詩歌及隨談

詩人簡介：

劉歌，本名劉樹枝，1956年生，陜西洋縣人，律師，重要第三代詩人。1980年開始寫作，1982年6月在《詩刊》發表處女作。著有詩集《走向人群》、《憤怒》、《詞語的暴動》，詩學隨筆集《先鋒的幻想》，散文集《在命運里旅行》、紀實與訪談系列《時代生活報告》(第1輯)。現居漢中。

一個人經過那邊的街區

一個人在那邊的街區。一個單獨的人

我不能確定他的面相，其背景更是一無所知

他不同于一個騎自行畫的人和染黃了頭發的青

年

這樣的人反而得到更多的快樂。此人郁郁寡歡

人群在他的前后懸浮不定。一次約會的主角，被

凸現的部分

他偶然經過；我不能確定他是善良還是兇狠

這時候，他一定被欲望所指配，或不被指配

平民之子，乃是行色匆匆——他很快走到了那面

的墻角

就要進入一條胡同，那里有一座古代的建筑

不能確定他是否一定看到我；一定超脫，或者恰

恰相反

隨心所欲地使用身體而不被過多的意外困擾

我不能確定這些，也不能確定我：我是誰、誰是我

鐵器在世界的遭遇

在青銅器以后，鐵器曾經創造了一個鼎盛的時代

在最早的奧林匹克運動會上，只有優勝者有權得

到一塊鐵的獎賞

鐵器的母親，誰讓你們蒙羞?犁鏵歪斜在地頭

在街市，我所見的鐵器充滿了悔恨的表情

鐵器開始隱退；更多地被石頭和塑料代替

人們不再為一件制作精良的鐵器嘖嘖稱奇

大批的刀槍、箭簇、飛行的暗器，被戰爭的手隨意

投擲

就像厚厚的爛泥，使大地的陰影部分加深

鐵的偶像神情嚴肅被人們吵吵嚷嚷推倒抬走，在

煉鐵廠里等待回爐

寶劍被過多的鬼魂糾纏、被死者的血銹蝕

其響聲低沉、諳啞，遠無敲擊一件銅器的悠長和

圓潤

有鐵器的地方，到處瘋長著暗紅色的故事

不能經受更多風化的鐵器，你們形象曖昧

還不如一只流浪的斑點狗，身上沾滿了隨意潑灑

的污物

鏡像

人是獨一的，還是備份的?是否還有一個反物質

的我

在另一面行走?此生是否就是前生的映像?……作為佛門的教義

輪回是否意味著更高的真理?這是我剛才思考的

問題

不能確定上帝創造世界的時候一定遵循了對稱

的法則

而事實上它確實對稱；每一個人都有一種命運，

像天空在水面的投影

每一個人都能在天上的星星里找到屬于自己的

一顆

照耀你，暗示你，追隨你，愛你，籠罩你，呵護你

陰與陽；生與死；上與下；黑與白；善與惡；聲音

在山谷拖著回聲(在漢山，幾千座墳墓占據了山

巒向東的一翼

成群的逝者聚族而居，在生存以下兩米的高度

……)

不要再販賣孤獨：看不到安坐蓮花的大神，而事

實上他確實存在

在這個神秘的世界，永遠有另一個事物將你緊

緊追隨

黃昏

從此地到遠方的廣大區間正在被黃昏柔軟的腹

部越過

黃昏!將海岸線的高處一座被廢棄的城堡包括

將一支航行回來的船隊包括，還有遠處七只飛

翔的海鷗

有三十個國家的版土被吸納使其遼闊而且深厚

黃金的底座與天堂盛大的飲宴乃是十分地般配

而路上的人們仍將遲到，最終被一次天堂的盛

宴排斥

永恒的眺望，仍將被一座山巒的正面完全阻斷

……

誰拉住你高揚的馬頭，使叛離的河流返回

黃昏！眾神的歌唱已經到達高潮，而大地依然憂傷，如同一位老年母親的幸福

名單

無意義；無預謀；無趣味；不確定；不可知

一個由姓名構成的材料完全隨機，并不指向某

個確定的主題

不必見面的人們!現在讓我們輕松一點，浪漫一

點

在這個星期日，也許，只有詩人可以確保你們

被寫進一首詩歌，并在那里免費居住

可是只有暴君或哲學家才會背對你們

將你們一個一個招來，烙上金印，再一一斥退，

我不是暴君，也不是哲學家；在原子時代，只好

把你們揉成一團

隨手扔進一只傾斜在路邊的垃圾筒

人道主義，其結局有時候就是這樣

詩歌多得要命

詩歌多得要命，抬頭詩歌打頭，低頭詩歌絆腳。詩歌的道路密不透風

我仿佛鉆進了一座詩歌的叢林，那里長滿了果實

但不是中秋將近時候的桔園，它們干枯，缺血，

沒有飽滿的成色，只有雞毛和稻草

一個個自稱詩人的人眉飛色舞，歡呼詩歌豐收

的秋天

詩集一本接一本，寫滿了人們自戀與含混的囈語

其中有不少人以大師自居，像耐心的垂釣者坐

在論壇的某處

等待美麗女性的詩歌崇拜者有一天自己送上門

來

詩歌的夜市只有死黨，從不準備給真理留下空間

一百個電話九十九個與詩有關，另一個談詩的

是非

你將門關上，可是一首詩忽然擠進門來毛遂自薦

你見到的六十個人，五十六個寫詩，還有四個編

詩

也不是編詩，乃是以編詩人名單為生，其特點

是，必得將自己塞進這個名單的內部

隨談：

□劉歌

文學從性質而言，是邊緣的，在野的，屬于弱者一邊的；文學是一個時代里堅持走另一條道路、操另一套話語、永不與強勢集團合作的真正他者；文學天馬行空，形只影單，僅僅和它那個時代的哲學走在一起。強調文學站在弱者一邊，就是要求文學家未為文學之先，先在這個世界上站隊：即你準備跟誰站在一起，你的文學準備以怎樣的立場面對世界。在一個善惡強弱真假美丑二元對立的世界上，不為善的文學，必為惡的文學；不為真的文學，必為假的文學；不是站在弱勢一邊，則必站在強勢力量一邊，處在中間的灰色地帶實乃子虛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