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付一生的愛情賬單

很久以來，我和很多人一樣對我父母的婚姻心存疑惑：母親聰明美麗，是一位成就斐然的外科醫生；可是父親卻資質平平，他只讀過兩年大學，然后就去事務所當了一名小會計，和母親結婚后干脆辭職做起了家庭主夫。那么優秀的母親怎么會嫁給如此平凡的父親呢？而且，他們居然能和睦美滿地生活了幾十年。

記得我剛開始跟男生約會時，曾好奇地問母親：“媽媽，你為什么會跟爸爸結婚？”母親并沒有意會我的話中之意，她微笑著回答說：“跟你爸爸結婚，是為了還我欠他的賬。”

我們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屬中上等收入的家庭。當醫生的母親有一份優厚的年薪。

她怎么會欠爸爸的賬，以至于需要用締結婚姻才能償還？我實在搞不懂。

18歲那年的一個午后，我幫母親整理家里的書房，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用絲帶纏結的大牛皮信封。我好奇地打開，發現里面有兩張短箋和一沓整整齊齊的匯票單據復印件——兩張短箋分別是父親熱烈的求愛信和母親委婉的回絕，日期是20多年前。接下來，從第二年開始就有了那些匯票，每張票面匯出的數目都不小，簽著父親的名字，全部寄往英國倫敦，整整連續了7個年頭。從單據上能看出票面銀行戶頭開出的是“斯圖爾特公司”，這是我祖父經營的一個大企業，曾經一度輝煌，不過后來破產了。

我推算了一下日期，發現那些票據所顯示的時間正是母親當年在英國求學的日子，所以我猜想它們應該是付給母親讀醫學院的學費。我掂量著那些東西，心里仿佛明白了一點什么，但隨即又生出另外一個疑問：從全部的跡象看，會不會是父親乘母親之危，用金錢買來了與母親的婚姻呢？那天晚飯，我裝著好奇地試探著父親：“爸爸，您當初向媽媽求過幾次婚？”坐在我對面的父親放下手里的刀叉，想了想說：“我只向你母親求過一次婚，可很不走運地被拒絕了。因為你母親一心要嫁個英國紳士，所以跑去倫敦。找了7年，她才回過頭向我求婚，我同意是為了給她面子。”說著父親朝母親眨眨眼，母親佯嗔地橫了他一眼，然后兩人哈哈笑了。時光荏苒，我有了自己的愛人。這一切猶如瓜熟蒂落般自然和甜蜜，真是沒有比愛情更美好的感覺了。因為自己有親身的感受，所以我也會時不時地想起那些塵封在書柜里的賬單，想起父親和母親。如果回首往昔，他們會對自己的婚姻心存多少遺憾？婚禮的前一天下午，母親來到我的房間。她送我一只銀手鐲，語重心長地說：“這是你父親送我的訂婚禮物，它帶給我這么多年的幸福生活，我希望你也一樣。”“幸福？”我有些錯愕，不覺脫口重復這兩個字，瞪大眼睛瞧著母親。母親年過40，但依舊充滿少有的美麗和優雅，可是她和父親可以稱“幸福”嗎？母親敏感地察覺出我發自內心的驚訝和不信，于是有些奇怪地問：“怎么？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于是，我說出了看見過的那些單據。母親一直安靜地聽著，然后，她緩緩道：“孩子，事情并非你以為的那樣。我原先是個孤女，被你祖父收養，與你爸爸是青梅竹馬的戀人，但我們的愛情不被你祖父接受，因為他要自己的兒子和一個生意伙伴的女兒結婚。”

他希望我離開你爸爸，并且提出用負擔我的學費作為彌補和交換。我答應了，不是為錢，而是出于對你祖父養育之恩的回報。剛巧那時你爸爸向我求婚，所以我忍痛拒絕他，然后遠走英國。“在英國，我全心投入學業，想以此忘記對你爸爸的愛。每一年里，我都能準時收到從你祖父公司寄出的匯票去繳學費。這樣過了7年，臨近畢業的一天，我從圖書館的舊報紙上無意中看到了一則消息，才知道在我離開不久你爸爸就被逐出家門，原因是他拒絕了你祖父指令的婚事。”

“我一下就蒙了，既然如此，你祖父絕對不可能按協定給我寄來學費。我趕回美國，從朋友那里打聽到你爸爸的情況，才知道他不僅為愛而放棄了優越的生活，而且還放棄了自己的學業，將他擁有的一筆錢轉到我名下——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一筆遺產，即使失去你祖父公司的繼承權，他也可以靠那筆錢完成學業。要知道，他當時是音樂學院二年級的優等生。”以后的事，母親不說我也清楚。

那天，我向母親討要了那些作為特別紀念的匯票復印件，預備在蜜月里講給丈夫聽。

那是一本愛情賬單，需要一個女人用一生去還——怎么算都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