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隊服役兩年后,我于1953年5月復員了。我在紐約市郊租了一間房子,在曼哈頓碼頭上找了一份工作。每天早晨我坐地鐵去上班,車上人擠人,轉不開身,我總是很費勁地把報紙翻到我最喜愛的那一版,畢業典禮的地址。那時,正是學生們畢業離校的時候。我卻坐在擁擠不堪的地鐵上看著那些面帶笑容的畢業生的照片而嘆息。
說心里話,我夢想著有一天也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我將是那個快樂的男孩,帶著學位帽穿著學位服。站在我身邊手拉手的是我溫柔的戀人。我們會在一起聽大會主席對我們說!“出發吧!”這是當時畢業典禮主持人喜愛說的一句話,幾乎沒有例外。
我當然希望自己能出發了,能夠不斷向前,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我是多么希望能脫離我現在所從事的工作。我每天在碼頭上搬運牛肉、豬肉和羊肉,一天下來,精疲力竭。我希望能離開曼哈頓那霧氣沼沼的街道,能夠與自己心愛的戀人在綠草青青的校園漫步。
可是,如果我沒有念完高中,我上大學的夢想能實現嗎?更不用說什么“出發”了。但是,我還是想試一試。于是,我敲開了紐約大學的大門。他們錄取了我,但有一年的試讀期,畢竟,我在軍隊服役過兩年。
4年后,我成為了一名教師,我要找一所學校去教書。朋友們告誡我說:“千萬不要去職業高中教書,那是教育系統的下水道?!笨墒?,我別無選擇。我所能找到的惟一工作就是在一所職業技術中學教書。就這樣,骨瘦如柴的我來到了一群拒絕學習任何書本知識的孩子們中間,他們想去學木工、水暖工、電工,他們有什么理由坐在課堂里學習枯燥無味的英國文學,而不是在工作間磨練自己的技藝呢?面對這一切,我感到無能為力,只能試一試自己的運氣了。
命令是從上面下達的,是從比校長還高的地方下達的:告訴這些孩子們,如果他們通不過英文考試,他們就畢不了業。他們畢不了業,就無法找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他們就成了游手好閑的人。這樣,誰會愿意同他們約會呢!更不用說同他們結婚了。
我是一個非常好的士兵,我如實照本宣科這些話。
在我剛開始教書時,學生們對我的口音很感興趣,他們想知道我是從哪里來的,“你是蘇格蘭人還是其他什么地方的人?”
我是愛爾蘭人對他們來說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們所知道的愛爾蘭人都是那種雷同化的醉漢和打架斗毆的流氓。但是,不管怎樣,我的口音在我們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我們可以在中間相聚,他們想知道在愛爾蘭度過童年是什么樣的。一個男孩問我在愛爾蘭我們是否在廚房里養豬,當我告訴他我們根本就沒有廚房時,全班同學都笑了起來??墒侨绻覀儧]有廚房,那么我們怎么做飯呢?我告訴他們這一切都很簡單,我們燒開水泡茶,吃面包。他們不相信那時我們沒有電,沒有電怎么能冷藏食品呢?那個問我關于廚房的男孩說,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冰箱。另外一個男孩說他說的不正確,他的媽媽從小在西西里長大,她就沒有冰箱,如果他不相信的話,放學后就在一條小巷里見面再爭個高低。
班里的女孩子說你們別爭了,其中一個女孩對我說她非常難過,因為我在那種環境下長大,她說如果時間能夠回轉的話,她會帶我回家,洗個熱水澡,然后盡情享受冰箱里的食物。慶幸的是,這時候下課鈴響了。我跑進了廁所,這樣孩子們就看不見我眼中的淚水了。
也有不愉快的日子,教師對付全班同學。我不得不教訓并威脅他們:“你們如果不努力學習,你們就會失敗,你們就不會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
真是一個好士兵。
一只小手舉了起來:是可愛的茜爾維婭,永遠時髦、嬌美的茜爾維婭。
“麥克考特先生!”
“干什么?”
“麥克考特先生!”
“干什么?”
“麥克考特先生,放松點!”
那是我從學生們身上所學到的許多啟示之一。所謂的“放松”,就是放下做為教師的面具,而成為一個平等的人。這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點。從此,我變成了一個誠實的人。
我又換過幾次工作,教過更差的學生,也在紐約最好的學校當過教師。在一所中學里,學生們對我的生活提出了更多挑戰性的問題,我不得不思考這些問題,然后一點一點地回答他們的問題。接下來他們說你為什么不把這些都寫下來呢?我寫了一些片斷,他們非常喜歡,他們對我說你應該寫一本書。
在教書的過程中,我開始認識到我一直在學習。如果說我對生活、對人性、對寫作有所認識的話,我所有的認識都來源于我所教過的學生。我知道在教書育人的過程中如果你沒有日有所學的話,那么你就不是在教書育人。
我教書教了30年,在我退休前6個月,我確信我知道退休是什么樣,每一位教師都熟悉年末的沉默:所有的卷子都改完了,校旗卷好了放在柜子里,黑板擦干凈了,粉筆和粉筆擦也都整理好了。
可是退休的沉默卻有所不同。我在期末時坐在教室里回想起自己的教學生涯,不同的學校,不同的教室,這是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我不必帶書回家。從現在開始,我所讀的書都將是自己想讀的書。我無論是讀書、讀報紙,還是讀一篇文章時,都不會再說,“噢.我可以在上課時,把這個材料用上?!?/p>
我計算了一下自己這30年,30年教學一共是5500個教學日。如果一天上5節課,那就是27500節課,10000個孩子,10000個需要去探索的奧秘。
我退休那天,英語教研室為我舉行了告別午餐。在午餐前,我坐在教室里想所有教師退休時都在想的問題:我對孩子們做了些什么?或者說我為他們做了些什么?我知道他們為我做了些什么,他們要求人之間要坦誠相待,他們迫使我敞開了心扉。
在吃午餐時,我的同事們說了許多贊美我的話。在回家的路上,我在想自己人生之路上的轉折點,我失去了這樣一個機會,那就是我自己正式的畢業典禮和那句流行的祝福,“出發吧!”
不管怎樣,我自己出發了。成了一名教師,成了一名學生,退休日從白天走進了黑夜,我能夠回顧自己的一生并對自己說:這很不錯。我很高興自己這樣做了,我希望自己成為了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但是,我還想做一些事情,我一直在談論把自己的生活記錄下來,我覺得現在是寫書的最佳時間,這也是我的學生們一直鼓勵我去做的事。
1994年我開始寫書,許多我曾經在課堂上講過的事都變成了書中的情節,出人意料的是我的書在一夜之間成了暢銷書?,F在,我得開始寫第二本了。
當你退休時,沒有人會告訴你:“出發吧!”取而代之的是許多溫馨的祝福。希望你能健康長壽,希望你能享受生命中最美麗的一段時光,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打發自己的時間,無所事事。
對不起,謝謝你,我可不想這樣,我要永遠出發。
(茵茵薦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