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沈蘇儒賈宗誼錢雨潤
獄 中 歲 月
1968年,“文化大革命”進入所謂“清理階級隊伍”的階段,無數人被抓起來,其中不少人連做夢也沒有想到過會遭此厄運,邱茉莉和我就是如此。
1968年3月18日,午夜過后不久,我們剛上床,聽到輕輕的敲門聲。門外是兩個青年同事。他們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有人要找艾培談話。”
一會兒工夫,在漆黑的院子里,我被推上一部吉普車,那兩個穿制服的年輕人一左一右坐在我的兩邊。車開動了,我問到哪里去,他們都不回答。邱茉莉是過了一小時之后被帶走的,有人騙她說,我想見她。這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
我先被帶到北京西郊頤和園后面的一個軍營里。到了那里,他們給我看公安局的逮捕證,讓我簽字,不許提出任何問題。然后,又是一部吉普車把我突然帶回城里,我被關進一所老監獄,牢房很小,發著霉臭。
我的第一次提審是在幾天以后,審問我的是一個官員和一個提著公文包的年輕人。“我犯了什么罪?”我問。“別想從我們這里套出什么東西!”他聲色俱厲地說,“你完全明白自己干了些什么,要不然你不會來這個地方。你要下決心交代,竹筒倒豆子,這是你的惟一出路。你裝出一副可憐相,好像抓你是抓錯了,這是對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攻擊,只能罪上加罪!”在這卡夫卡小說似的一幕之后,我被押回牢房。
大約三星期后,我又被轉移到北京郊區那座更為現代化、全部鋼筋水泥結構的秦城監獄。
我被帶進秦城監獄三層樓中的一間。同我早先住過的城區監獄的那間囚室相比,這里可真說得上是豪華間了,面積和高度都增加了一倍,屋里雖然空空蕩蕩,但空氣流通,也消過毒。
在我的“秦城之家”里,有一張木板床,一個角落里有抽水馬桶和洗臉盆,窗戶很大,但開得很高,從里邊看不到外面。室門上有一個窺視孔,是供看守向內觀察囚犯動靜的。還有一扇小小的活板門,像人們住所內用的供家養的貓進出的那種,不過這里不是讓貓進出而是用來給囚犯送飯。一切都很潔凈。我自嘲地想:“即使被抓起來,我也仍然享受特殊待遇。”
在近五年時間里,我沒有見到過關在同一區牢房里的任何一個囚犯,或者聽到過他或她的聲音。即使是在放風時或沖澡時,我們也是一個人一個人分隔開的。
在單獨監禁的頭四個月里,什么東西也不讓讀,這是最令人難受的一種匱乏。后來開始發給《人民日報》了,起初是一個囚室一個囚室輪流讀,一年以后,每室一份,可以保存。我翻來覆去地讀、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這對我提高中文水平大為有益。再往后,黨中央的理論刊物《紅旗》也發給我閱讀了,并且允許我可以無限期地保留所有發給我的報刊和書籍。
1971年9月,所有我積存下來的報紙和《紅旗》都被突然收走了——別的囚室無疑也是如此。第二天的《人民日報》又忽然號召大家學習和大唱《國際歌》,原來是因為林彪垮臺了——當時我們當然是不知道的。
就我個人的經歷而言,大約從林彪垮臺之后,在提審時大聲斥罵的情形少了,重在了解思想:“你看過報紙了。對國內和國際新聞,你有什么感想?”
對我寫出交待材料的要求也比前幾年少了。從1968年到1971年,我寫了總共1500多頁材料,標題都是“我的××××罪行”。
每次提審我時,我必須念貼在墻上的毛主席語錄。在幾次提審都一無所獲之后,他們說:“我們在這里同你白費工夫,還不如用這些時間去做點別的事情。你什么時候讓我們回來再聽你交代?過一個月?我們了解你,一個月太短,十年怎么樣?”
在受審過程中,我很快發現審問者情緒的突變都是事先排練好的,是審問技巧的一部分。有時他們的口氣平和,甚至于像哄你的樣子。接著又會無緣無故地把面孔一板,臉紅脖子粗地對你吼叫起來。如果我是坐著的,就突然叫我站起來;如果我目視前方,就讓我低頭。
我在獄中受到的待遇從1971年下半年起有所改善,第二年更有進步,這可能是秦城監獄進行清查整頓的結果。審訊不那么嚴厲,要求我們及早交代的壓力雖未停止,但減輕了。同過去形成對照的是——我不知道出于何種理由——我被告知,我有進步,也許不會再在獄中關押多久了。
像是在隧道盡頭出現了一縷亮光,孩子們來探視了。伙食也忽然好起來了,開飯時給得更多,態度也不那么粗暴了。我已經習慣于少量的配給,也贊成儉樸是美德,而且一下子吃太多使腸胃不消化,所以我就說:“我不要這么多!”看守馬上訓斥我:“別不相信黨和政府的英明政策!”很快我的肚子大起來了,體重也增加了,而且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1973年1月里的一天,中國建設雜志社老同事李伯悌、陳春英和張兆鴻到秦城監獄來把我和邱茉莉接走。
重 獲 自 由
出獄以后,經過好幾個星期的調整,我們才慢慢地適應自由的生活。在生理方面,由于長時間不走路,我們的兩條腿受到暫時的損害,上樓梯或在戶外稍作走動,肌肉就顫抖、發僵或者痙攣。在心理方面,我們無休止地來回談論我們在監牢里的遭遇。邱茉莉認為一切精神折磨統統都是錯誤的。我則爭辯說,這種做法用來對付無辜者固然是錯誤的,但用在有罪人身上,則可以迫使他們招供認罪——從而捍衛社會主義;再說,適度的懲罰對兩者都有好處,對無辜者來說可以弄清他們的問題,還其清白。我們還就我們的生活方式進行爭論。邱茉莉主張把過去的東西和書信文稿統統銷毀——我們應該從頭開始。我則比較保守,用了幾個星期的時間,終于把滿地狼藉的東西——特別是那些她要我“挑出來燒掉”的書信文稿——重新一一歸位。
事實上,我們的生活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我們倆都沒有因為蹲了幾年監獄而心存懷恨。在寫給國外朋友的信中,我們一如既往,熱情地贊揚新中國的建設成就。
不久,邱茉莉接受了一件她喜歡的新工作——教我們雜志社的年輕人學習英語。她對教學工作知之甚少,就向有經驗的人請教。但有一點她是清楚的——中國學生死記硬背單詞和語法規則的學究式老方法,是學不到新鮮活潑的語言的。因此她說:“如果你們能把你們對直接教學方法的體會、意見和效果告訴我,這就是幫了我的大忙,因為我想盡快找出一個好辦法來幫助年輕人……”她還說:“改稿和教書這兩樣工作比較起來,我更愿意選擇教書,因為你們才真正貼近人民。”
邱茉莉對農業始終一往情深。錫德和寒春當時在北京郊區的一個公社工作,邱茉莉給她的親戚寫信,向他們咨詢購置新設備的情況。錫德是紐約州的一個世襲牧場主,畢業于康奈爾大學。寒春在大學里讀的是原子物理專業,成績優異,但他不愿為美國的軍火工廠制造武器,寧愿到中國來養牛。邱茉莉的一位妹夫是英國農民,她向他打聽現代化的電力和真空搏動擠奶機,還詢問每種機器的擠奶管與奶牛場的輸奶管道的接頭是什么模樣。
一年后,我們到美國和英國旅游時,給錫德和寒春帶回了成熟公牛的干冰冷凍精子。
我失去了邱茉莉
邱茉莉是1984年9月24日去世的,離她的79歲生日只差幾天。她停止呼吸的時候,沒有人在她身邊。
頭天晚上,在醫院里,她顯得神智清醒、安寧,甚至于可以說心情愉快。第二天一早五點鐘,有人打電話告訴我,她已進入彌留狀態,等我趕到時,她已經走了。
護士對我說,在她回光返照的瞬間,她曾呼喚我。使我終身抱憾的是,我沒有在她身旁,沒有握住她的手,幫她閉上她那雙湛藍的眼睛,并且親吻它們。
我們也許不能共同生活到生命的最后一息,這是我們曾經想到過的。最初,邱茉莉是不大愿意同我結婚的。她說,她比我大九歲,她會比我先老,成為我的負擔,然后又比我先死,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后來我們終于結了婚,經歷了許多艱難險阻,健康狀況一直很好,我們就不再意識到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我們對未來的看法也改變了。她設想,我們會在一起度過晚年,像一條河邊的兩株古樹。再后來,癌癥摧毀了她的結實的身體,但始終沒有影響她開朗的精神。
邱茉莉在她一生中任何時候都顯得光彩照人。
我記得1944年在重慶外國記者招待所的一次聚會上,房間里煙霧騰騰,她從斜對面走來,那時她30多歲,一個同事看見她時忽然說道:“她多美呀!”
我們的老朋友、智利畫家何塞·萬徒勒里久在海外,1984年重訪北京,到醫院里來看望她。
這時她已年近80歲,重病在身,萬徒勒里一見她卻大聲說道:“你多美呀!”這時,她為歡迎老友而顯露出來的無力的微笑不但使她滿臉生輝,而且似乎也使滿室生輝了。
直到最后一息,她始終關注著國內外的新聞以及她所獻身的事業。使她在臥床的最后幾個月里感到高興的是,“中國工合”恢復了活動,在二戰期間她曾長期為之努力工作。在接受被提名為“工合”促進委員會成員時,她說:“我還想再干點什么。”
對邱茉莉的告別儀式是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舉行的,同她相識多年的幾百位生前友好前來參加。在送往火葬場時,按照中國現代的習俗,應由長子或長女手捧逝者的照片,走在最前面。我們的養女頌雅年紀比養子頌平稍大一些,身體也更結實一些。頌雅臉色很嚴肅,忍著眼淚,頌平由于悲傷,本來很高的個子顯得有點彎腰屈背了。
我和邱茉莉婚后沒有生育,曾經為她作過手術補救,但失敗了。對她來說,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熱愛的對象。她曾幫助過北京的一所小學。在她病中,小學生們經常到她的病榻旁來看望她,她總是快樂地接待他們。他們送給她用手工制作的花環,她請護士把它放在她從床上可以望得見的地方。他們送給她的一條少年先鋒隊紅領巾,作為青春和世界更美好的象征,最后放進了她的骨灰盒,安置在八寶山。
邱茉莉品格高潔、性情率直。她受了傷,從不哭泣,盡管有時淚珠會在眼眶里滾動,但也不是自憐。有爭論時,哪怕爭得面紅耳赤,她如果贏了,也從不自夸或恥笑對方;如果事情的發展證明她是對的,她不會用那種“我早就對你說過”的口吻說話。她從不板著臉對人。
對于那些被壓迫的、不幸的或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中不成功的人,她充滿同情。這種同情心從這樣一件身邊小事上也表現出來:她只要看見瘸腿的小狗在柵欄前爬不過去,總要主動地去扶它一把,不管這樣做是否值得。她的同情心升華為她的政治理念。
我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像我的邱茉莉那樣生活下去,像她那樣忠誠,并且用她那種樂觀的堅毅精神去面對危險、疾病和死亡。
夕 陽 之 歌
在我生命的夕陽余輝里,有人也許會問:你對于自己選擇的生活道路是否后悔?
在歷史為我設定的時空中,我覺得沒有任何事情比我親歷并躋身于中國人民革命事業更好和更有意義。中國人民占全人類的1/5,在整個世界的命運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在中國人民革命這一過程中,如同在一切其他過程中一樣,有歡樂,有痛苦,也有曲折。但總的說來,它的道路是向上的,是對國家和國際的進步作出貢獻的。
中國在20世紀的革命就標志著這樣一個偉大的階段,它不但對占人類1/5的中國人是一次勝利,對全人類也是一次勝利,因為中國革命為全人類帶來福祉。
中國革命把這個巨大的國家從100多年的屈辱中解脫出來,取得了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獨立平等的地位——無數愛國志士為此前仆后繼地流血奮斗,直到中國共產黨掌握了斗爭的舵把,并把斗爭引向勝利,這個目的才最后實現。
對中國人民來說,到21世紀初,這一革命已使平均壽命從1949年的不到40歲上升到79歲以上,嬰兒死亡率從全球最高下降到中等發達國家的水平。上一世紀的最后20年間,中國的經濟每年以8%左右的增長率發展,其速度居全世界首位。這里僅舉一例。中國的鋼年產量現在已達兩億噸,在全世界處于領先地位。
在高科技的研究和技術方面,新中國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們也取得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就。在國防方面,他們迅速地獲得了核能力,從而遏制了經常出現的核攻擊的威脅,與此同時,中國保證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在航天方面,中國已居于世界前列。2003年10月15日,中國自行設計和制造的“神舟五號”飛船,把中國第一位宇航員楊利偉送上了太空,并在遨游地球14圈后,在16日安全、準確地降落在內蒙古草原。中國繼前蘇聯和美國之后成為航天俱樂部的第三名成員。
中國的農業雖然增長速度不如工業,但已能生產出足夠的糧食供應仍在增加的人口,還有一部分富余作為儲備糧。這一成績是在不同地區經常遭受各種不同自然災害的情況下取得的。
中國有些地區易澇,有些地區易旱,有些地區旱澇交替。為了應對這些自然災害,許多巨大的工程有的正在進行,有的即將上馬,其中有全世界最大的長江三峽水利工程以及“南水北調”工程。
在此期間,農村人口所占的比例正在發生重要變化。過去,農村人口占總人口80%以上,這些農村人口正逐步向大大小小的城市轉移,使城市人口達40%以上。
從建筑及社會的角度看,北京傳統民居的消失有時顯得過分了一些。除了若干重要的歷史遺跡以及一般的中文牌匾之外,人們在北京會感覺到如同在世界上任何一個現代城市一樣,北京的特色似乎消失了。
在北京,我仍忙于《中國建設》(1990年易名《今日中國》)雜志的工作,并同宋慶齡繼續保持經常接觸。
宋慶齡在“文革”期間曾被迫保持緘默長達十年之久。沒有人知道她個人經歷了多少可怕的震撼,包括她父母在上海的墳墓被破壞、被挖掘——“紅衛兵”這樣胡作非為的借口是,他們是蔣介石的岳父母。“四人幫”垮臺之后,她不顧自己已屆八十高齡、又體弱多病,以新噴發出來的巨大活力從事寫作和其他活動。她更多地為《中國建設》寫稿。她仍像往常一樣,在原則性問題上堅定不移,在個人方面則非常謙遜。她聽到有人傳說,她的文章是不許任何人改動一個字的,為此十分生氣,寫信告訴我,她對于任何改進的建議都是熱誠歡迎的。事實也確實如此。
宋慶齡因患白血病不幸于1981年5月29日逝世。在6月1日,我悲痛地獲得了同她另外一些老朋友一道為她守靈的特殊待遇。
同一天晚上,我寫了一段短短的散文,題目是《為宋慶齡守靈后的感想》。我后來又寫了一首詩,以寄托我對她的懷念之情,是在1984年1月27日在上海參加她的雕像揭幕儀式時所作。當年第5期《中國建設》各文版以《宋慶齡頌》為題刊載了這篇詩作,紀念她逝世三周年。
1975年,宋慶齡要我在她身后寫她的傳記,遺憾的是,她晚年極為忙碌,以至于很少有時間同我談話——這本來是寫她的傳記所需要的。盡管如此,我花了大約十年時間完成了這一任務,1992年11月《宋慶齡:二十世紀的偉大女性》一書出版,獲第一屆國家圖書獎,并于1995年及1997年兩次再版。
1979年,當時負責中共中央宣傳部的胡耀邦—— 一位在許多領域倡導改革的勇敢先驅者——擴大了中國許多出版機構的編輯部門。在對外宣傳系統,他的一項突破性改革是請有外國血統并有國際工作經驗的人士來擔任領導職務,因為他們最了解如何最好地為外國讀者寫作。
他在1979年3月13日的指示是這樣說的:“外國專家的意見,我們的同志長期無動于衷,應從根本上考慮專家的職權問題。可否先搞一兩個刊物,請他們作主編,我們的人改作顧問,試它半年,然后再定辦法。”
根據這一批示的精神,我在當年五月被任命為《中國建設》的總編輯,負責業務工作。我不是惟一被賦予負責崗位的外國人,但只有我接受了這樣的職位,其他人都還心有余悸,因為大家對“文革”的記憶猶新,在“文革”時期,人們的職位越高就意味著有可能被批斗和被推翻。
1984年,我應邀擔任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的委員。1949年,毛澤東就是在政協的會議上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在其后的五年中,它是中國最高的人民代表組織。1954年制定憲法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為國家的最高權力機構和立法機構,“政協”仍然存在,但其性質變為廣泛統一戰線的“智庫”,可向政府提出建議——這是中國特有的一種組合。為此,它吸納了各界的專業人才,從而成為名副其實的“智庫”。
我參加全國政協的過程頗為奇特,反映了這一歷史時期的特點。早在1966年初,我的老友、30年代“保盟”同事廖夢醒打電話給我,對我即將參加全國政協表示祝賀。但直到五月份“文革”開始時,我一直沒有接到正式通知。后來,全國政協本身癱瘓了。我再次聽說將任全國政協委員已是十年之后。但我真正坐上這個位置是在1984年,起初是全國政協委員,后來是常委。它所擁有的知識和經驗越來越豐富,成員平均年齡則越來越低——在開會時,人們會看到60歲以上頭發花白或禿頂的人越來越少,40歲或小于40歲的黑發人則越來越多了。
全國政協委員們對國事提出過許多有價值的、重要的建議和意見。我口頭或書面提出過的建議包括以下一些:
所有查實的腐敗官員,不論其觸犯刑律的貪污數額大小,一律免職,永不起用。
制造假藥及有意用來牟取暴利者,應受到法律懲處。
現在談一點中國的近事和新的考驗。
2003年,中國成為一種被稱為“非典型肺炎”的災難的發源地和戰勝這場災難的戰場。在這一戰斗中涌現出許多英雄事跡,特別是在全國的醫護人員中——不少人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值得注意的還有新一代領導人的表現。他們有力地制止了掩蓋消極面的官僚主義傾向,果斷地給那些責任者以降級或撤職的處分。與此同時,平易近人的新總理溫家寶出現在被劃定的危險區域,不戴口罩,這對于當時普遍的惶恐心理起了一種鎮定的作用。政府采取了有力措施,保證食物、藥品及其他必需品的供應,取得很大成效。
我當時正住院作手術后的復查。預防“非典”的措施是如此嚴格,醫院內部相互之間都要實行檢疫,往來均須穿上隔離服。
一個顯著的進步是注意到了醫療條件較差的農村地區。在這一時期,人們想起了農村醫療合作保險制度,這一制度曾實行過好多年,但后來被“遺忘”了。現在人們開始談論恢復這一制度。
顯而易見,已退下來的上一屆領導班子在任期末段,以及新一屆領導班子都為人民的健康做許多事情。在北京,戶外健身設備如雨后春筍般地在許許多多地方出現,免費提供給人們使用,從小孩子到七八十歲高齡的男男女女都很喜歡它們。每個人都可以找到適合他的健身器械,包括像我這樣行動不便的老人。
寫到這里,我的回憶錄就將結束了。但在結束之前,我還想提到中國常用的一個很有意思的名詞:“腦海”。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種其他語言中,還沒有一個詞能更好地表達人類心靈廣泛而又復雜的運動——有時深不見底,有時又浪高千尺;有時安靜無聲,有時又怒濤洶涌。講求實際的中國人從不認為有靈魂這樣抽象要素存在。盡管有許多關于精神世界的通俗迷信存在,思想活動——如同其他人體表征一樣—— 一直歸因于某一身體組織,盡管在更古老的傳統中,這個身體組織是指心臟,認為它是理性和良心的所在。
一個人的“腦海”可以被看作用來記錄經驗,對各個層次的各種刺激作出個人的反應,不同地理上的海洋,既可以反映天際云彩的色調,也可以反映巖層深處的寒冷和火山的熾熱。
我的回憶錄在這里就結束了——就目前而言。
在以后十年里——如果我能活那么長的話——我也許還會寫一段“尾聲”。如果活不到那么長,那我的這一工作就算完成了。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