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電視臺2005年新年新詩會上,梁小斌被評為年度推薦詩人。推薦語中這么寫道:“詩人梁小斌,一個磨難時代的詩歌童話,他堅韌而堅強地持續寫作,在生活的邊緣依然把詩歌完全融入了生命的狀態。新時期文學啟蒙時這位詩人堅實、清澈、透明而深邃的詩句,在中國所有城市的曠野呼嘯而過,他樸素而寓意深切的詩歌依然影響著現在的人們。”今天就讓我們走近“朦朧詩人”梁小斌。
作家檔案
梁小斌,1954年生,朦朧詩代表詩人。他先后曾從事過車間操作、綠化、電臺編輯、雜志編輯、計劃生育宣傳、廣告策劃等多種職業。1972年開始詩歌創作,作品《中國,我的鑰匙丟了》《雪白的墻》被列為新時期朦朧詩代表詩作。詩作《我熱愛秋天的風光》被選入高中教材。著有詩集《少女軍鼓隊》,思想隨筆集《獨自成俑》。
作品選讀
《梁小斌思想隨筆》八題(選三)
梁小斌
從某處逃脫
語言,改變物體的位置。
人,從來就是從紋絲不動的姿態變為運動的姿態。被扭曲了姿態,一種我們所熟知的姿態。
信仰,等待筐里的面包。因為我相信了他的話,因此得有相應的回報。
因為信仰,我們離開了溫暖的地方,朝向陌生地帶,我們所有的所謂有目的行為,都是接受任務般地加以完成。如同兒童學習科學知識一樣,1+1=2,對于孩子有何作用,完全是陌生化的感受。教導是溫和的,但是教導中的內容,卻是冷冰冰的,這就說明,任何教育的內容必須是修飾成為溫暖柔和的面貌而出現。但你長大了,溫柔的面容從生硬的教育內容上移開,你難道單是以3個小白兔來代表數學概念嗎?我體會到貧困人的心態。他在有空調的房子里心里不得安定。于是,他回到了悶熱、需要搖扇子的房子里。或者坐在外面乘涼,他心中毫無動蕩。
哪怕是富有的人,他在舒適的地方居住,毫無不穩定感。但是富有的人,仍然有類似于貧困人的那種感受。只是,他們所憂郁的目標不同。
所有人在退一步中,顯得無限安詳。因而,當我們獲得某種幸福感或者穩定感時,我們自己知道,我們曾經是從哪里來。而且,在那個地方曾經感到無限的困苦。我們有時隱瞞了我們某處很不成功這一弱點。如同很熟練的工作是從很不適應的工作中逃逸出來的道理一樣。人,確實隱瞞了自己。因而任何一種幸福感和穩定感都是從某處逃脫的結果。
越是舒適,越是物質化的閃爍,越是有此時的歡悅,我們都體會到此光芒即將消失,有那么一種不會消失,你無須去奮斗,無須扭曲姿態,即可獲得的心靈平靜。
搬石頭
路邊有一塊石頭,你不去搬動它,它永遠會在那里,我沒有產生去搬動它的打算。這時,你接到了命令,立即把石頭搬走,我執意不肯搬。那塊石頭就與我僵持著。
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石頭的。石頭在草叢中悄然地屹立著,我體會,石頭會發現你遲遲不愿伸出手去碰它。接到搬石頭的命令后,那塊石頭會逐漸向你走來,石頭會生長得越來越茁壯,上面布滿青苔在訴說,你根本沒有碰過它一次,石頭進入你的夢鄉,成為那句應驗的俗話:我的心頭像壓了一塊石頭。石頭并不永恒地保持原樣,在有限的時間內,石頭變為形象思維里最為猙獰的怪物將你整個身軀壓碎。
時間一到,石頭仍在原處會被猛然發現,有人說:“你怎么還沒有動。”單純的石頭能引出人聲,無異于石頭本身在說話。
精神麻木與心靈凈化是緊密的兩兄弟。
我們的頭腦里毫無牽掛,干凈如洗,沒有任何事你認為馬上去做。但你實際上不是蹲在那里,你仍在做事,所謂棲息在事務之中,做著那樁事,而沒有想著這事,如同我在呼吸卻沒有想到呼吸,文學與佛學的區別,禪人的確不是想任何心思,沒有什么逼迫的狀態需要他進入,但禪人的頭腦里有一個不朽的圖像,他偎依在圖像下。
我們想到的那塊石頭肯定不朽的石頭,做為知識層面上的,信息意義上的石頭而存在著。石頭向我們走來,時光中的焦慮,不在于是否流逝這個具體的內容,而是時光的確是一種知識,我們知道我們是可以衰老的,衰老是猛然降臨的。
文學中的人物是如何表現心靈毫無折皺的呢?
抓活的
為抓松鼠,家里已是一片狼藉,兒子正撅著屁股,不時往那個家伙的棲息地里扔花生米和蘋果片,兒子心好,生怕它受委屈。我喝令兒子給我閃開,我騰出一本書,挨著墻角擰著脖子,將手臂伸了過去,手指似乎是碰到了毛茸茸的尾巴,這該死的尾巴,輕輕一彈,我又摸不著了。兒子見我脖頸上青筋蹦跳,忙說:“我來抓。”我說:“難道你的手比我的更長嗎?我早已說過,家里不能養這些上跳下竄的鬼玩意兒。”說罷,我已憤怒至極,開始拼命推大衣櫥,心想:我抓不住你,我擠死你還不容易。
兒子似乎看透了他的父親是一個行動懶惰的人,別看他在推大衣櫥,正言道:“你就想圖省事,我把你喊回來,就是要抓活的。”他這么一說,我停止了推大衣櫥,環顧已被兒子和松鼠折騰得亂七八糟的房間,兒子的腳仍在地上的書上踩來踩去,這一切都是為了抓活的。
困難和容易,往往就在一閃念之間,我看電視報道:有個警官對逃到電線桿上的犯罪嫌疑人說:快下來,我們有槍,想打死你還不容易。我們不想這么做,要想抓一個活的壞蛋可就費事了。警官們得在地上鋪好防護網,生怕他堅持不住,從上面掉下來。另外警官還得好言相勸,說他犯的罪并不重,何必跟自己過不去,然后再派幾個人屏住氣息,接近他,“桿上君子”一吼,警官還得后退,就像只能輕輕地去碰松鼠的尾巴一樣。我又聽說,有幾只猴子從動物園里逃到外面的樹上呆著,就是不下來,同樣也是為了“抓活的”,飼養員費盡了“苦口婆心”式的艱辛,出于執行法律責任感也好,出于對動物的愛心也好,我們的心里一經有了一個自覺的約定,行為不能越這個“雷池”,就格外感到一點也不省事省心,甚至困難重重,但是,松鼠老是躲著不出來,壞人老是不從電線桿上下來,這的確惹人生氣,連我都要萌動殺機,兩者取其難,棄其易。人在感到很為難時,要堅持下去。
這不是我造謠,好像是蘇州市的居民小區的樹上有個馬蜂窩在擾民,誰也不愿對馬蜂抱以“抓活的”的友善態度,于是一頓高壓水槍猛射,沒死的馬蜂落地后,立即就被立馬趕到的腳步踏死,據說,這場戰役幾分鐘內就勝利結束。
【思考板】
詩人梁小斌是一個思想者,他習慣于在黑暗的廚房中吸煙靜思。“思想總與黑暗有關”,香煙在黑暗里的火光,就是思想者思想的火花——黑暗,締造了文字,文字又反過來照徹黑暗。這些思想就像“一只蛋殼里生命的躁動”,而他的一則則類似公案的隨筆則是為了讓他明白“置身于這個蛋殼中的道理”。搬石頭、抓松鼠……這一件件不被人注意的瑣碎小事,都成了他思想的載體。仔細閱讀本文,體會文章中所蘊含的思想。
大街,像自由的抒情詩一樣流暢
梁小斌
雨后的大街,筆直地伸向遠方,
從此岸到彼岸世界,
這中間車輛像流水一般嘩嘩流淌。
這時,我看見一個戴著太陽帽的孩子,
來到崗亭前,
和警察親切地談話。
而一支全是由小朋友組成的隊伍,
正和諧、寧靜地站在大街的一旁。
我知道他們是在談論——
這支可愛的隊伍,
通過大街的方法。
我沉思的目光,注視遠方,
我很激動,
他們一定還談論了別的,
談到了中國大街的前程,
而且還談到了詩和國家。
我看見了:人民的警察——
這人類大街的指揮者,
從崗亭里探出身子,
溫和地傾聽
孩子的哲學思想,
一個曬了很多太陽的中國孩子,
或許能指出未來中國的方向。
寬闊的大街像自由的抒情詩一樣流暢,
綠燈在前方閃爍著激蕩我心靈的波光,
一個孩子正在和警察和諧地談話。
【閱讀導引】
梁小斌作為朦朧詩的代表詩人,他的詩作并不像多數人印象里的朦朧詩那樣意象模糊、詩意朦朧。一個孩子在雨后大街上“和警察親切地談話”的簡單畫面引發了詩人無限的聯想:“一個曬了很多太陽的中國孩子,或許能指出未來中國的方向”,主題鮮明,格調昂揚,給人一種強烈的感染力。“大街,像自由的抒情詩一樣流暢”流淌著詩人的思想。
超 級 鏈 接
梁小斌思想片羽
明天你們將用這把鐮刀第一次去收割麥子,明年我們再來看你們的時候,我希望能看到這些鐮刀的把子能被你們的汗水擦得黝黑,你們雙手上的硬繭,將使鐮刀把閃閃發光。鐮刀如果不用,如果只是用綢子包好,它永遠都會是新的,那只能說明你們沒有很好地彎下腰去收割,沒有去流汗。嶄新的鐮刀,說明你們的思想在生銹。你們不用擔心,鐮刀會越來越薄,最后鋒利的鋼快斷了,不能再磨了,把鐮刀使用得一點不剩,就像吃下去一樣,這是我對你們的希望。因為,我為你們的生活準備了足夠的鐮刀,一個人的一生至少應當消滅十把鐮刀以上。
——梁小斌《專制時代的勞動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