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喚工商文明

編者按：云南紅酒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武克鋼先生前不久在北京一個企業家座談會上發表了《呼喚工商文明》的講話，引起了不小的反響，本刊摘要發表如下。

歐洲工商文明的興起

世界的歷史進程是如何演化的？對這樣的大問題，人們會有深淺不同的解讀。我的看法是，現代化的過程，就是以科技為基礎的“工商文明”戰勝進而取代以傳統農業自然經濟為基礎的“農業封建文明”的過程，就是現代企業家取代傳統封建貴族的過程，是用科學和民主戰勝獨裁、封建和愚昧的過程。

工商文明是怎樣發生的呢？是小農經濟和封建傳統、封建文明走到了極端，走到了黑暗專制的極限后發生的。在西方，人們把它稱為中世紀的黑暗。由于封建，由于農耕文化、農牧文化走到了極限，把人性的所有的光芒都掩蓋了，把人性的創造性壓抑了。在這種極端黑暗之中，文藝復興的曙光在西方興起。一批科學家、企業家、思想家站在歷史的前沿，借助現代科學的思想和科技革命的偉大火種點燃了火炬，沖破了中世紀的黑暗。哥白尼的“日心說”沖破了宗教的“地心說”，動搖了宗教至高無上的權威。科學和理性的呼喊，終于呼喊出整個新的思維和新的科技，生產力的基礎因此而變革。科學和理性是沖毀中世紀黑暗的真正神火。現代工商業文明發展于歐洲。簡單說來，就是一批工商者、一批貪圖錢財的、一批覺得我不應該當奴隸而是應該憑我的智慧可以和你們貴族平起平坐的新生代的思想家、科學家、企業家們創造了變革。他們呼喊出：憑我手里的科技，憑我的管理，憑我對生產和財富發展的貢獻，我們應該崛起。代表人類先進生產力發展的工商業者、企業家，這么一個全新的社會力量，開創了一個新的歷史。歐洲當年文藝復興的背后，就是一批壓不住的代表先進生產力發展的工商業者、企業家的意志。就是一個個新生的工商集團的興起，新生的社會集團的興起。

他們要變革，他們變革的對象是指向誰呢？指向的是封建貴族，指向的是那些幾千年自認為對整個社會控制是不可置疑的封建貴族。我們讀過雨果的小說，讀過巴爾扎克、狄更斯的小說，讀過《雙城記》、《九三年》等作品所描寫的動人心魄的歷史畫卷。我們可以看到，那個時候整個歐洲所上演的，就是新生的企業家集團和傳統的封建貴族集團進行全方位角力的精彩戲劇。剛剛崛起的企業家階層沒有社會地位，傳統的封建貴族們借助宗教，借助皇權，有著強大的統治力量，阻擋企業家階層的崛起。新生的工商業者越來越覺得這種不公平、這種不合理不應當再延續下去。他們不甘示弱，通過文化變革，通過工商力量發展，通過社會變革而崛起了。

歐洲的崛起，大概就是兩個模式。一種是以法國大革命為代表的革命的模式。法國大革命，歷史上可以有各種的寫法，但我們可以非常簡單的看到，實際上是新生工商資產階級和傳統的封建貴族之間的一次不可調和的沖撞。新生資產階級奮起反抗傳統貴族的壓制，用革命的暴力把貴族推上了歷史的斷頭臺。終于以自由、平等、博愛的三色旗為號召，推翻了君主制度，打碎了歐洲現代化的障礙。

我們還能看到另外一個模式的歐洲的現代資產階級的興起。那就是英國的光榮革命。英國的資產階級沒有像法國那樣激烈地用貴族的腦袋來換取新生資產階級的勝利，他們走向了另外一條路，他們走向了光榮革命。前不久我剛到英國才知道，英國在大倫敦之內，還有一個小倫敦。這個小倫敦從法理上講不歸大倫敦管，它是一個獨立的小倫敦。這是個什么原因呢？當年英國的貴族和英國新生的資產階級進行激烈對抗的時候，資產階級首先在已經被廢棄的、沒有人去的一個平民窟，形成了他們自己的社會組織力量，形成了他們自己的權力管理結構。他們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工商會，很多工商會的總部都是擺在這個地區。當他們和封建王朝的統治者發生矛盾的時候，他們沒有像法國大革命那樣舉起義旗進行革命，他們采取了贖買的政策。他們以當時的六十萬英鎊向貴族朝廷買了英國一個管轄區域內的永久自治權。這個區域我給你錢買斷了，我們自己管理。在這個權力區域內，過去英國貴族經常來收稅，經常來騷擾，經常來打擊，他們干脆用六十萬英鎊把這個地區的從現在到將來永遠的自治權都買下來，形成了英國倫敦商會的自治區，這就是今天的小倫敦。這個歷史一直到今天，仍有象征性的儀式和意義。今天，英國女皇如果要走進小倫敦，必須先拿女皇權杖在小倫敦的街口地上跺三下，然后由小倫敦的市長出來詢問。如果女皇想到小倫敦來進行一次探訪，市長得匯報小倫敦議會，等議會批準后，才能打開門，歡迎女皇進來，直至今日還是這樣。我們設想一下，這樣一個變革如果在中國出現，當年有人把我們西安城、咸陽城、阿房宮也買下來留到今天，不就是保留了一座座完美的城市了嗎？可惜呀！中國沒有這樣的文化，沒有這樣的過程。

總之，正是歐洲工商業者點燃了現代文明的火炬，呼喊出了科學、民主、人權、自由、平等、法治。所有這些口號，現代文明的口號，都是順乎工商業集團的要求而呼喊出來的。工商業群體的歷史崛起，就是現代文明的興起，工商文明發展成為世界文明發展的主體。

美國工商文明的興起

我在美國留學五年，對這個國家多少有些了解。今天的美國走向了世界警察，走向了霸權主義，但是我們也不能不承認，它確實是世界上最富強的國家。那么它又是怎么興起的呢？

歐洲工商文明興起以后，緊接著就是今天最具代表性的最徹底的工商文明的興起，這就是美國為代表的美國文明。美國歷史上沒有過封建專制的長期統治，來自歐洲的移民們面對的是原始的印第安人。西方移民把那片土地當成了沒有人的地方，當成新大陸，以他們的洋槍洋炮，以他們的馬隊和先進的科技，很快把印第安人擊潰了。留學過美國的人都會看到，美國人一看見國旗就會肅然起敬，就會起立，一聽到國歌就會真誠地流淚。對印第安人來說，歐洲移民是強盜。但對歐洲大陸的人來說，美國是歐洲的叛逆者們組成的國家，所有奔赴新大陸的都是歐洲的叛逆者，都是對當時歐洲國家失去了信心，要投奔自由，尋找沒有管制地區的一群叛逆者形成的自由國家，這就是美國啊！為什么呢？這是因為在歐洲，管制太多，控制太嚴，在歐洲要獲得發展空間，就要通過革命，要通過贖買，太累太煩，一群工商業者，一群理想主義者，一群追求宗教自主者，他們去了美國。在美國，他們尋找到了自由發展的空間，他們就很快發展起來了。

很不幸的是，英國政府沒有一個面對這新生社會力量的正確態度。他們把對美國的統治，企圖簡單變成一種殖民統治，他們把枷鎖越拉越緊，把稅官派到了美國的各地，把按照君主立憲的制度建立起來的一套東西要強加到這些叛逆者的頭上。而這群工商文化的代表者不干，他們不愿讓他們拼死逃脫的那個國家的統治延續到美洲這個新大陸。于是他們呼喊出獨立宣言，他們呼喊出人權的口號，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工商文明的社會要求在北美大陸上最徹底地呼喊了出來。他們要建立一個不要皇族，不要封建統治的自由社會。美國人第一場戰爭就是獨立戰爭，獨立戰爭反對的是什么？反對的仍然是封建管制，是工商集團反對歐洲封建統治在北美大陸的延續。美國走上了獨立。獨立戰爭高舉義旗的領袖是什么人？從華盛頓、富蘭克林、漢彌爾頓、杰弗遜到其他被后人所尊敬的立國者，他們五十五個人，是工業企業家、農業企業家、大金融家和律師，其中四十七位是企業家，四位是律師，還有會計師等專業人士，就是這樣的五十五個人，代表著新生的力量，呼喊出了人類要求擺脫封建文化統治的最強音。他們建立了美利堅合眾國。美國建立以后，出于工商業的利益和原則的驅動，他們很快地發現，如果僅僅反對封建歐洲對他們的制約，他們還不能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除了廢除暴君以外，還必須防止暴民。

我曾在一次研討會上說過，最具破壞性的是“兩暴文化”，即“暴君文化”和“暴民文化”。暴君把王權推到了最極端的獨裁，壓制了人類文明和人性的光輝。當這種壓制到了極致的時候，人們對付暴君的方式就是殺掉他們，改朝換代。改朝換代的力量是什么？是暴民。以暴制暴，成功的暴民升為君主，他的后代又被新的暴民運動所推翻。幾千年來，這種以暴易暴的循環，人口周期性地被消滅，生產力周期性地被破壞。暴民和暴君是一張牌的不同面。

“兩暴文化”的根基就在“官本位”。有史以來，中國的精英們無非是走兩條路：一條路是“讀書做官”，即“學而優則仕”；另一條路是“殺人放火”當暴民。當了暴民，或者取而代之，當暴君；或者受招安，當官。官也好，匪也好，最后指的目標都是官，都要在“官本位”的社會結構里尋找自己的地位。

“官本位”和工商文明水火不相容，“官本位”勢必要壓制工商文明。在美國這塊工商文明的土壤上，不會允許“官本位”的發展，也不應當有“兩暴文化”。但這需要法律保證。

美國開國之父五十五個人，他們關上門開會了，他們明白新興的美國文化不允許再出現封建暴君，同時又不能成為任暴民亂政的混亂社會。也就是說，工商文明的發展，一手必須防止暴君專制，一手必須防止暴民亂政。他們由此進行了人類文明進程中的一個更為重要的里程碑式的運動———立憲運動，制訂和通過《美國憲法》。美國《憲法》在兩百多年內，五分之四的文字沒有被動過，某些條款進行了十四次修訂，這十四次的修訂中，有兩次還是為酒貿易修訂的，禁酒改了一次，開放酒禁改了一次。美國《憲法》的精神是簡潔的、清楚的。他們就是在現代科學、文化、人權、自由、平等發展的基礎上，從社會制度上擺脫了封建王朝復辟的可能性，他們同時也從制度上控制住了來自社會底層的可能的暴力動蕩。這批開國者的智慧，他們的工商利益原則確保了美國兩百年來的繁榮與發展。

三中全會開創了中國工商文明新時代

經過25年的改革，中國社會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最新統

計報告，2004年國家的財政收入已經超過了2萬億，人均GDP已經超過了1千美金，國民生產總值超過11萬億元，進出口總額超過1萬億美元。20世紀70年代，中華人民共和國走進聯合國的時候，中國赴美代表團參加這次盛會。什么都安排好了，突然發現去聯合國不能用人民幣，只能用美元。于是緊急下令全中國所有的銀行將美元搜羅起來。知道找出來多少錢嗎？找出來三萬八千元美金，成了我們當時赴聯合國的全部經費。今天我們國家的外匯儲備已經是世界第三，我們的進出口貿易已經名列世界前列。僅僅只有25年哪！我們的國家真的是發生著天翻地覆的變化。

上世紀80年代，我第一次出國，到了新加坡。我被新加坡的現代文明所震撼。當時我們代表團的成員們在酒店說：“我們的國家五十年以后會有像新加坡這樣的城市嗎？”我們當時的回答是否定的。歷史證明我們保守了、我們錯誤了。我去年又去了一趟新加坡，我覺得它在一些方面還比不上我們的深圳、大連、上海和北京。短短的25年，“工商文明”將中國帶上了繁榮。在“工商文明”之光的引導下，我們終于找到了中華民族崛起的道路。當然，今天中國還有八億農民，還有幾千萬沒有脫貧的農民和非常貧苦的地區。但是我們必須看到，從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始，是中國現代工商文明真正開啟的25年。經過25年，中華民族在世界上的地位，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凡是投身于這場工商文明革命的人，凡是對近代歷史有所了解和客觀評價的人，都不能否認這25年中華民族翻天覆地的變化。中華民族從推翻帝制、推翻封建王朝到現在，僅僅只有一百年，一百年在歷史的長河里也僅僅是一瞬間，可是在這一百年里我們中華民族的奮斗歷程是多么的可歌可泣。我們中華民族沒有像美國的印第安人那樣在強大的工商文明面前被毀滅，相反，在最近25年里，我們在工商文明的道路上開始崛起了。

毋庸諱言，正在發展中的中國工商文明，還會有種種障礙，其中最主要的障礙就是“官本位”。什么是“官本位”？就是社會上的事，官說了算。官決定著我們的命運。魯迅先生讀中國的歷史，他說他翻遍了二十四史，讀到了兩個字———吃人。我讀中國歷史這本書讀了一生，讀出了三個字“官本位”。“官本位”是勢必要排斥、壓制工商文明的。

今天的中國還是一個“官本位”為主的社會，官的原則仍是控制社會的基本原則。雖然現在已經強調“小政府大社會”，可實際情況是，政府再小還是政府，企業再大也還是企業。一個科長、一個縣長到了企業，還是一種君臨天下的態度，他們是來視察的，企業再大也不能怠慢他們。但是，無論“官本位”如何在阻礙企業的發展，我們仍然相信，人類的發展是有鐵的規律的，這就是誰效率高誰就有優勢。科技和工商業代表效率，這是一個世界的潮流。這不是說不要官了，而是要官來適應工商業的原則。發達國家再發達，也離不開官的服務，但是有一個前提，官是否按工商原則行事，是否按主權在民，是否按自由、平等、契約、法治的原則行事。如果我們要經商，如果我們要發展，我們必須去跟官員形成某種起碼的、底線的共識，保護生產力，保護發展生產力的所有人，大家一起來發展最具生產力的工商文明。

如前所述，“官本位”是以暴力為支撐的，它是以強權為基礎的，它是建立在“兩暴”（暴君暴官與暴民暴匪）周期性對抗并周期性轉換的基礎上的。那么，“商本位”的基本的特點是什么？“商本位”是以智力和契約為基礎的。工商業者的競爭是比創新、比成本、比質量、比價格、比服務的競爭，是比創造和比建設的競爭。工商文明需要一個平等、自由、契約、法治的社會關系。因為工商文明以生產和建設為本，而不是以強力掠奪和以行政手段分配為本，所以工商文明內部的階級關系、官民關系是通過談判和契約來完成的，不是暴對暴。比方說，過去認為資產階級和工人階級的利益是不可調和的，但現在我們明白，這是企業內部的中上層與中下層的關系，它們之間當然會有分配上的矛盾，但它們之間又是相互需要的。誰死了都不行。沒有好的企業家和優秀營銷、技術人員，企業不可能發展。沒有優秀的職工隊伍，企業也不可能發展。如果沒有職工們的努力，如果說資產階級不給職工合理的報酬、不支持職工合理發展的話，它就不可能形成資產階級的利益，哪怕最小的利益。大家都在一條船上。現代社會如果逐步進入工商文明，就把過去依靠強權、依靠暴力建立的文化給改造了，現在是依靠知識創造財富，依靠學習改變人生，依靠管理獲得地位，依靠團隊合作共同發展。工商業的發展，使整個思想文化、社會結構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我們高度評價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所開啟的中國“工商文明”的進步，我們說這種工商文明給中華民族開啟了一個真實的、穩定的和發展的時代。如果我們來反思近二十五年走過的路，那么，我們就會清楚，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創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嶄新的時代。這個新時代的開創，完全可以跟孫中山推翻帝制建立第一個共和國，跟毛澤東贏得國家獨立創建新中國這樣的歷史功績相媲美的。

（責任編輯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