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的目光，或死亡意象

田喬飛

閃電中的馬

它不完全是在奔跑，更多的是在逃避。在山巔之上，它白色的身體顯得過于卑微和細小：在鋒利的閃電而前。

而一匹馬的目光，它追趕著閃電。白色的鬃毛，像波濤一樣起伏，撒落遍地的恐懼和光芒。

大雨降臨，那些光從更高的地方墜落，在大地投下陰影，然后破碎在一匹馬嘹亮的嘶鳴里。

它在繼續奔跑，它在繼續逃避，它穿過火焰．穿過青草，把骨頭埋在閃電深處。

紫色的裂傷(給基耶斯洛夫斯基)

像所有的疤痕一樣，它的出現同樣意味著巨大的危機和心靈的矛盾。

在現實主義的鏡頭里，一雙發光的眼睛，讓相關的影像暗下來，讓整個春天的欲望暗啞無聲。生活的碎片在膠片中憧憬，呈現。像惻隱的陽光，最終穿透迷霧，顯示出自身的脆弱。

所有的人物開始活潑起來：茱麗和奧利維、卡羅爾和多明妮、瓦倫丁和奧古斯特……三部天鵝的歌謠，接受不同程度的滋養。

我在一個時間的單元里承受思想的苦難和漸漸滲透的愛：它完全占有著我和同伴。每—個敘事的細節，都包含著隱喻以及對真實的徹底否定。在薇諾妮卡的雙重生活中——

一半是水：堅硬，富有金屬的質地；

一半是血：越來越沉的黑。

題畫

四周是巨大的黑暗，大片的塵埃表示小對空氣的敏感和抵御。她微閉著雙眼，惟一的光線在隱秘的家園閃爍不定，像是要完成一個唯美主義的舞蹈。

她表現出不安，恐懼。血跡未干胴體，背負著倫理的重壓，最終成為一根繩索，—把刀子，成為致命的內傷。

她倦怠，她反復猜測命運的可能性并保持著受傷害的姿態，不斷說出有關生活和思考的詞匯，像遺火的殘骸在孤獨的血管時燃燒，企圖撕碎黑夜的面具。

魚的目光，或死亡的意象

魚的目光，肆無忌憚地瞪住我，燃燒的過程將盡。放大的瞳孔里，盛滿更多的恐懼和無奈。三條，五條，排成整齊的隊列，在四周的堤岸，死神打量著我們。

白骨林立，借助夢的反光躬身沉，陷亡靈于黑暗的故居，陷枯骨于磷火的墳崗。無法承載的目光，指向巨大的虛無：一種疲憊的姿勢。

魚的目光，這些悼亡的冥具，灼人而破裂的景象，全部有著生命最初的顏色和暗喻的姿態。而對著陽光均勻的碎片，它們了開始記憶的索引。

最終從大海深處出走，在水中隱伏。豐滿的軀體被疼和血切開，絕望的掙扎是四散的鱗片。——死亡作為樂曲，是一種迥異于靜止的性格。在水，它近于沸騰。

在刀鋒上完成

我還沒來得及預防，魚腹中的油燈已被一個詞點燃：血。在黑夜中微微發亮，手中的器皿在一杯酒的深度中切入內臟。錯位、變形。如鋼琴的殘骸，掀開一個個神秘而蠱惑的音調。

你看：一滴血的舞蹈，可以表達多少灼熱的火焰。血液應該是時間之上最易燃之物。這時，你需要想象一座城市突然傾斜的畫面。當語言陷落于最初的意象，只有血色的黑，血色的紅。

原先，我并不想如此深入。我懂得：這些象形的圈套和灼傷閃過的結局，以及逼近的趨勢會失去詞語的光澤和質地。讓愛的形式從腐敗與破爛的密道流失，并喪失一首詩產生的意義。

淚

淚順著臉頰流下來。粗糙的毛孔維持著暗夜的空洞和節拍。杯子墜地，一只發情的夜貓出入于幽暗里，把一切聲音形成舌頭。貓眼閃爍：

誰在吟唱著黎明的頌歌?誰在掩藏著內心的黑暗，并生活在神秘的詞語之中，飛翔，睡眠。

現在，讓我看著你，包括：細密的河流，疏落的籬笆，黑色的童年，長滿荒亂野草的墳冢，以及隱藏在夜晚的秘密和種子，眼神里滿是驚飛的昆蟲，饑餓，憂傷……

一地的玻璃碎片，滿身鮮艷的淤傷，多么的真實，像語言的雙重背影和馳向寂夜的兩盞油燈。

我在蒼茫中，以詩歌的方式想象回家的方向。而陰影，和獻祭一起已嵌入一個人的骨頭。

詩歌

我看見大地上更多的疼痛和死亡。石頭與野花被夏天的火焰灼傷：一個少年在熄滅了的火塘中，回憶燃燒對于鐵及周圍空氣的烙傷。

每一個頁碼都保留著平伏了的危險及四周深陷于枯骨的磷火。我清楚地看見父親，從一場噩夢里逃生。那些隱藏在身體內部的刀子，全都有著閃光的眼睛和暗喻的姿態：片斷的真實或模糊的重建。

這是我最為孤獨的時候(我看到一淌鮮血從火焰中落回到自身的形狀，并在一首完美的童話詩里結束)，黑暗針對著曠野。

我不忍心這些閃光的漢字遺失，并把我生活的鄉村誤解為所認定的墓穴。我無法放棄我所擁有的生活，如同詩歌，這種與我相鄰的非工具性器皿：我要么在那里，要么在泥土中。

鳥在村莊的屋頂降落

鳥在村莊的屋頂降落，白色而稍顯凌亂的羽翅沾染上耀眼的色調。大地傾斜著。我在自己的時光里茫然起身，而鳥在對面的屋頂揣摩天空的心情。先是一只，兩只，然后是一大群。

我們對眼前的事物，總是習慣于采取有用的省略式，最終忽略它本身的真實：

它們逃離獵槍的追擊；它們的血漫過大片的黃昏；它們的尸骨在山的那邊閃爍著磷的光芒，照耀著那些受孕的疾病。

巨大的黑暗降臨，群鳥成為黎明的虛構，并著力制造幻境。昨天的隱痛，在不經意之間，忽然消失。流血的傷口，泄露了隱藏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