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菲 王 威

史蜀君,上海人。1939年6月26日生于重慶,1964年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后任湖北省歌舞團歌劇導演。1975年起,史蜀君任上海電影制片廠場記、副導演、導演,和張駿祥、謝晉、舒適等導演一起合作。主要作品有:《女大學生宿舍》、《失蹤的女中學生》、《女大學生之死》、《燃燒的婚紗》、《夏日的期待》、《庭院深深》、《月朦朧,鳥朦朧》、《小嬌妻》等。其中《女大學生宿舍》曾獲文化部優秀影片二等獎、第二十四屆卡羅維·發利電影節導演處女作比賽獎,1987年獲《中國電影時報》新時期十年電影獎最佳處女作導演獎。
導演,一個硬朗大氣的職業,從事這項職業的大多是男性。但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誕生出一支非常優秀的女導演群落,她們構思精巧、情感細膩、鏡頭充滿了人文關懷和人性的光芒,拍攝出許多膾炙人口的優秀作品,影響了好幾代人。她們中的代表人物有:史蜀君、黃蜀芹、胡玫等。
憑借作品《女大學生宿舍》、《庭院深深》、《小嬌妻》等膾炙人口的作品而聞名影視界的導演史蜀君以其貼近生活、充滿關愛等特點,得到廣大觀眾的喜愛,并在影視界享有極高的聲譽。近日,本刊記者走訪了史蜀君導演坐落在建國西路一幢老洋房三樓的家。在她具有北歐鄉村風情的書房里,這位具有獨特個性、才華橫溢的女導演愉快地接受了記者的采訪,言語之間流露出過人的智慧和風采。
從名導到建筑尋夢人
記者:您近兩年主要在忙什么?
史蜀君:我這幾年把主要經歷撲在青浦朱家角的文化推廣上,我做了5個展示館。這其中既有民俗文化,如“漁文化”和“米文化”,也有四五千年以前的文化遺產。除此以外我又在青少年基地辦了一個輕武器館。
記者:由一名知名導演到如今的展示策劃者,這其中有什么聯系?
史蜀君:我很喜歡建筑,對設計和裝幀藝術很感興趣。高中畢業后本來想考建筑專業,卻因理科成績不佳而上了戲劇學院,走上了電影導演之路。現在我總算能圓一圓年輕時未了的夢。而且和一些建筑設計師、裝幀藝術家合作對我來說是另有一番滋味,我們在合作中互相激發了很多靈感,把我的一些這方面的想法也開發了出來。我把電影中的一些手法融入到展示館中,這就與一般的展示館有所不同,這樣也算是取長補短了。電影與建筑密不可分。
記者:怎樣不同法?
史蜀君:我是把我們民族的傳統的東西,用比較現代的理念把它裝置起來。還用凡爾賽宮里的那種水晶燈,設計了一個六個角度都可以看的玻璃框,顯得玲瓏剔透。
記者:我們發現,在您的《女大學生宿舍》、《庭院深深》等片子里,都很講究建筑的選擇。

史蜀君:是的。電影里環境的選擇非常重要。在拍攝《女大學生宿舍》時,我選擇了武漢大學,因為武大的建筑在山上,圖書館、宿舍都借山坡建立,整個環境非常美,風吹來時那些大梧桐樹搖曳的樣子頗有氣勢,很像一個高等學府。
記者:我們走進來時就發現,您家這幢樓的氛圍,非常神似《庭院深深》里后來被燒毀的那幢樓。
史蜀君:(笑)是的。我也這么感覺。
記者:我們發現您很喜歡古典建筑,那么您比較喜歡的上海現代建筑是什么?
史蜀君:我喜歡金茂大廈,我認為這是上海最好的建筑,而且在國內眾多高層建筑中,也很少有可以跟它比肩的。這么一個龐然大物,這么大的一個軀體,被設計得如此靈秀,我覺得是靠它里面的那種建筑使用的材料,還有它那種節奏感。夕陽西下的時候,夕陽光反射出來的那種感覺非常好。但是這樣的優秀建筑太少了。只要有海外或外地朋友來上海,我一定會帶他們到金茂去看一次,而且百看不厭。
記者:您很喜歡城市嗎?
史蜀君:不,我其實非常喜歡農村,我有土地情節。我喜歡四季的變化和土地上的所有作物。我在奉賢有四間農舍,有一些土地,還有一些果樹、花樹,我還種了橘樹,每年結幾千個橘子,還有石榴、棗子和柿子。每年秋天都是我豐收的季節,都是我的最愛。我總會在一年中抽一段時間到農村去,感受大自然的氣息和樂趣。
關于瓊瑤
記者:您應該是大陸第一個拍瓊瑤片的女導演,能跟我們說說當時合作的細節嗎?
史蜀君:我與瓊瑤共合作兩次。第一次是《月朦朧,鳥朦朧》,那時我們還是一種“地下”的接觸。別人把《月朦朧,鳥朦朧》的一個小說帶到北京(那時候通過海關不能進來),又從北京再帶到上海。我看過之后,根據小說(沒有劇本)直接拍攝了《月朦朧,鳥朦朧》,這部電視劇一共6集,總投資才14萬。瓊瑤看完了之后非常喜歡,希望我能夠按照《月朦朧,鳥朦朧》這種比較文學性的影調為她在大陸重拍《煙雨蒙蒙》和《庭院深深》這兩個劇本。當時這兩部劇本在臺灣都拍過了。于是在1989年,《庭院深深》這部電影就誕生了。
記者:談談您對瓊瑤的印象好嗎?
史蜀君:我的印象中瓊瑤是一個非常勤奮和聰明的女作家,她的文化功底深厚,對中國文化理解很深,沒有任何一個人像她那樣如此成功地把中國文化巧妙地揉入現代戲之中。在這一點上,瓊瑤功不可沒。她的第一次婚姻不太成功,丈夫因為嗜賭弄得家里很狼狽,那時很熱的天,她常常為買一個電扇思想斗爭很久。但瓊瑤現在很幸福,很富有。
記者:您怎樣看瓊瑤作品(除了“還珠”外)套路的雷同?
史蜀君:其實任何一個作家,你把他(她)的作品全部看過后,總會找到一些雷同之處,因為作家作品中或多或少總有自己生活的影子。

聰明的女性站在高處看世界
記者:在您合作過的演員中,您最欣賞的男女演員是誰?
史蜀君:女演員是周迅,她是一名很有天分的演員,她第一次到我家時,那副吊兒郎當的神情讓我一眼就看出了她就是我要找的“小嬌妻”!男演員是尤勇,他的第一部大戲就是我導演的《庭院深深》。他是個很有氣質的男演員。
記者:您選女演員關鍵是看哪一點,氣質還是容貌?
史蜀君:兩者并重。平常生活中我比較重氣質,容貌可以略過不計。但拍電影和生活不同,它必須考慮到大眾的審美取向,所以容貌必須要加以考慮。但是氣質仍然是很重要的。
記者:您比較看重女性的哪些特質?
史蜀君:女性的聰明。這包括對自己一生的定位,也就是說這個女人靠什么來確定自己在這個社會上的位置,如何塑造自己。這些都要靠聰明。聰明人會站在很高的地方看人生。我指的聰明是“大智慧”,而不是小聰明。嬌好的外貌固然能帶給人很好的第一印象,但這不是主要的,人們往往會喜歡跟一些有智慧的、有趣的、知識面寬的人交往,而不是那種傻傻的、枯燥的、知識匱乏的人交往。我常和我女兒說,“你并沒有一流的姿色,你得靠你自己的智慧和奮斗,而不是靠男人”,如今我女兒是法學博士,干得不錯。我想她是成熟了。
記者:您在生活、工作中輾轉過很多地方,能談談對上海女性的看法嗎?
史蜀君:(笑)我覺得首先上海女性很聰明,比別的地方都要聰明一些。她們比較睿智,在處理問題上都比較有分寸,如果是知識女性,自我調節能力非常好。我認識一些朋友,她們的婚姻愛情不太順利,但她們能夠調節好自己,找到很多樂趣,生活并不枯燥,外表依舊光鮮。這就是上海女人的過人之處。

有時候,我們需要穿一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的衣服
記者:您所拍的影片一直以貼近生活、情節細膩、充滿關愛著稱,而現在的許多電影似乎離生活比較遠,甚至于是有一些無厘頭的東西,您對這些離生活比較遠的作品排斥嗎?
史蜀君:我認為,藝術是對生活的一種裁剪,是生活的服飾。就像有些衣服我們穿著非常貼身,或者說非常合身,但有的時候我們需要穿一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的衣服,離原來的身體比較遠,這是一個具有浪漫情懷的人的正常需要。但是,如果都是這些遠離生活或是無厘頭的東西,多年以后呈現在人們眼前的將是一個修飾過的、改造過的歷史。藝術應該是多樣化的,我覺得要以主流的也就是貼近生活的為主,可以有一些演繹生活的、充滿幻想的、浪漫的、魔幻的、恐怖的內容來作為調劑。
藝術和商業完美結合的結果就像美滿的婚姻
記者:我們都知道在您那個年代,中國有一支優秀女導演群落,而現如今女導演的人數越來越少,甚至連導演系的女同學也越來也少,你怎樣看待這個現象呢?
史蜀君:因為商業操作。我們的那個年代是計劃經濟年代,拍攝任務基本上都是由領導分配的,個人不用為了籌集資金而發愁;與此同時,社會上對男女平等的倡導,加之女人具有天生的藝術素質,在搞藝術方面占有很多的優勢,使得那時中國出現了一大批優秀的女導演。我的一些外國朋友也感到驚訝:中國怎么會有這么整齊的女導演群。國外影視公司的老板不大信任女導演,不愿意把大把的資金投到女導演的身上。而現在我們也面臨著和國外差不多的情況,一方面是女導演不大愿意去主動尋求投資方,另一方面許多投資方也不太輕易信任女導演。其實現在還是有一些不錯的女導演。
記者:您如何看待如今電影的商業化現象?您喜歡好萊塢大片嗎?
史蜀君:我更喜歡藝術片,一些伊朗的小制作的影片我覺得非常不錯,鏡頭充滿了對人生人性的關注。藝術和商業完美結合的結果就像美滿的婚姻,但是目前的情況是,藝術正在被商業強奸。商業化是當前不可阻擋的潮流,是無法回避的。中國人窮的時間太長了,藝術或者說電影在這股強大的潮流面前不可避免的會受到沖擊。我想,藝術是會隨著生活的不斷富裕而回歸的。
采訪手記:
告別史蜀君的家,記者有一種從電影中的某個場景走回喧囂塵世的感覺。踩在狹窄的木板樓梯上,扶著木制的把手,聽著腳下的發出“吱吱”聲,你會真正體會到什么是“靜”。老洋房在森綠的常青藤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凝重,午后的陽光折射在青色的墻面上,留下了一塊塊淡淡的黃。院子里青草自由地瘋長,未經修飾的小路有些許泥濘,雨后的庭院讓人沒來由的心顫一番,有種時光流轉的幻覺。史導說她喜歡老房子,喜歡里面那種充滿歷史感和傳奇感的氣息。庭院深深深幾許,在這樣幽深古典的庭院中,史蜀君,這位中國著名女導演,必定會繼續以成熟女性的意識,以愛的微笑關注,以靈性的鏡頭,導演出像蝴蝶翅膀一樣美麗的故事,感性的女人不會老。
避雨塘
文□本刊記者翁方進
下午和王威約好了去拜訪著名導演史蜀君女士,沒想到剛出門卻狂風大作,頃刻間雨箭四射,躲在一家避風塘的門檐下。當時就覺得好笑,這一次總算體驗了一下避風塘的本意,以前其只能惠及我的肚子,今兒個卻已然掩護我身了。我想,等雨停了,我要開家避雨塘。
等了一刻鐘左右,才攔到一輛的,等到了目的地,雨正好停了。秋日陽光透過雨后清新的法國梧桐樹,落在剛剛淋浴完畢的建國西路上,感覺像是回到了初夏。拐彎抹角,來到了史家小院。這個庭院并不深。這是一棟三十年代的三層小洋樓,史老師住在三樓。
正門鎖著。我們一行三人找到了側門,踏上擠在兩面老墻之間的木板樓梯,感覺整棟樓都很緊張。
門開了,一只小狗興奮地狂吠,不知它是歡迎還是警告。后來才知道這只狗已經養了六年了。門后是一張慈祥的笑臉。史老師一個人在家。
聽史老師說,這棟小洋樓是和她同齡的,都是1939生。室內空間被一排乳白色屏風門一分為二,外間是餐廳加儲物柜,里間是客廳加書房。客廳有棚屋頂,三扇窗戶,光線充足。屋內都是紅木雕花家具,除了兩個青灰色沙發。右手靠門的位置是一個壁爐,雕花的鐵門虛掩著,好像在等待冬天。靠南墻兩扇窗,窗外法國梧桐拂窗。西墻一扇窗,窗外是臥室的陽臺,掛了些個盆花與一對鸚鵡。室內很恬靜,好似遠離塵囂,除了一直興奮不已的小狗,在客廳橫沖直撞,脖子上的鈴鐺歡快清脆。室內很干凈,唯獨書櫥有些雜亂,橫七豎八地擺些個書本照片小手工藝品等等。
她們在聊電影。我不大懂電影,更不懂史老師的電影,我一部也沒看過。但我理解這座老房子。她們的結論是現代電影越來越商業化,沒有深刻內涵,缺乏藝術品位。史老師很贊賞伊朗的電影,如《小鞋子》等,這個我倒看過,和我們的《小兵張嘎》有異曲同工之妙。我發現了茶桌上的根雕,一個黯然若失的靈魂在微笑。
她們在聊超級女聲。我不大懂聲樂,但他們沒有討論聲樂,而是討論比賽的結果。我只看這個節目的最后一期的三分之一,看完后就撰文,結果被博客網曲解為反對派典型,放到首頁上任人批判。史老師對比賽結果有點失望。她一直很關心當代女青年的成長,拍了很多解讀這類人群的電影,以清純、唯美的藝術風格生動地詮釋女性細膩、微妙的內心變化是她的特點。
她們在聊公司。我不大懂公司,也想不到史老師開了個公司。我曾經也開過公司,支撐幾年后退出了。史老師的公司是1999年開的,叫史蜀君西湖影視有限公司,拍些電視劇之類的。不知道她的公司現況如何。
她們聊得差不多了。我建議為史老師和她的狗拍兩張照片。我拉上南邊窗簾,讓她們坐在靠東墻的西式花椅上,小狗老是想跑。
臨走前,我請她站在塞滿獎杯的櫥窗前,她很開心地笑了。
出了院門,回頭看看,雨后落日的余暉籠罩這座小洋樓。
打的,脫口而出:“師傅,到避雨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