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元錢的永恒，１００元的浪漫，１萬年的愛情

孔丙己

1999年的夏天，我離開家鄉遼寧到北京打工，可是我沒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只是在一個企業做打字員，而且因為企業不太景氣，工資也不多。所以當時的我已經到了窮困潦倒的地步。

但是那時又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因為我結識了一個男孩兒，他叫書航，他和我一樣是遼寧人，但我們是在北京認識的。可謂“他鄉遇故知”。

我們的相識很俗套，現在也記不太清當天的情景了。只記得是因為往公交車上擠，他踩了我的腳，然后他連說好幾遍“對不起”，于是我們就聊了起來，知道是老鄉，就覺得親近了許多。后來就經常在公交車上相遇，再后來就慢慢熟識，直至戀愛。

其實我從我們那個小城市來到這個大城市，雖說不敢想也沒想過要嫁一個有錢人，但也從來沒想過要在異鄉找個同鄉的男友，可是當我認識了他，竟慢慢喜歡上了他。

真正開始喜歡他是因為他的幽默。第一次領教他的幽默是剛剛與他戀愛的時候，那天我正和女友們閑聊，忽聽有人在喊：“書航，書航……”我挺奇怪，書航是他的名字啊，誰能到這里叫他呢？和他重名？可這聲音怎么像他的聲音啊。我趕快向門外跑去。出了大門，不見有人，抬頭一看，他正在一棵樹上向我招手。我跑過去，問他為什么不叫我而叫自己的名字呢？他說：“這里只有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一叫你準出來，省得你的那些姐妹們出來看熱鬧……”

我終于和這個幽默的男孩兒確立了戀愛關系。

后來，感情很牢固的我們為了節省開支，便租了一所房子“同居”了，不過我說的這個“同居”是社會上很流行的那種合租方式，不同的是交房租不分你我，而相同的是沒有同床，我們理智地保持著距離。我可不想打“提前量”。

我們仍然打著工，我們仍然沒有錢，但我們的生活是平淡而快樂的。每天我們一起起床，手拉手上公交車，然后才分開上班。我們就這樣愉快地“生活”著，由初戀到熱戀。

轉眼間，還有半個月就快過年了。我們本來想回家過年，先回他家，再回我家。彼此和我們的父母見面，但是我們辦不到。

我們每天省吃儉用，還是沒有錢，我手里只有500元錢，因為我剛剛開了工資。而他的手中只有100元錢，他新到公司正在試用期。可是他實在不想動我的錢，我的母親正在治病還需要錢，他擁住我說：“我們不能回去看你的父母了，你那500元錢也不要花了，寄給家里吧。剩下100元錢也夠我們過年了，如果我干得好，過完年之后我就可以開工資了。”

我怕這100元錢不夠花，他卻說：“就讓我們過一個貧窮而浪漫的春節吧。”我答應了。

這段時間里，每天他送我上班，早晨我們只吃一碗面。送我上了公交車后，他跑去上班，因為“家”離他的公司近些。中午，我在單位有飯吃，他卻不吃飯，我每次問他，他都說吃了，但我知道他沒有吃。雖然我們可以向別的工友借點兒錢應急，但他不想借錢過這個春節。

晚上，我們回到住處，買來最簡單的菜，我來做。通常是煮面條，我最拿手的就是煮面條，我把粉紅的西紅柿放在開水里，接著下面，再把一個雞蛋打進去，看著它沸騰，放一點點蔥花，還有雞精，很香的一碗面大約才花了我們1元錢，我和他都喜歡吃菠菜，菠菜也很便宜，我就經常變著花樣地做，煮的、炒的、蒸的、腌的，我們都吃不膩。

除夕的那晚，我們特意把飯菜做得豐盛一些，還是西紅柿熱湯面，但是比哪一次做得都多，而且里邊加了細細的肉絲，切成薄薄片的火腿腸，還有新鮮的小蝦米，那晚，我們倆先是互相推讓著，然后就搶著吃起來，一邊吃一邊看春節聯歡晚會。好奇怪，平時總是聽到大家評論春節晚會沒什么意思，可是那晚每個節目都讓我們笑著、看著、談論著。

春節晚會演完了，他就接著給我講故事、說單口相聲，我給他唱歌、跳舞，后半夜成了我們自己的春節聯歡晚會。他說我唱得比宋祖英還好聽，我說你小子比趙本山還逗。

直到4點多鐘，我們累了，這是我們同居一室的第一次“同床”，但我們只是相擁著，相吻著，睡了。

8點鐘，我們又起了床，我們決定出去玩，他非要為我買一個禮物，一數錢，還有50元，他說干脆全花了吧。我笑著說：“不過日子了？還有半個月才開工資呢，我們每天計劃花3元錢，需要45元錢。干脆你就花5元錢給我買件小東西吧！”

他深情地看著我說：“我知道你不在意我花多少錢，可5元錢能買什么啊？”我們經過一個賣小物件的小攤兒，我站住說：“給我買個電子表吧，我們看時間用。”那是小孩子帶的小電子表，他說這怎么能買給你呢？我說這怕什么，能看時間就行。

買了表，調好時間，我們一起走回住處，到了家門口，我心情特好，興高采烈地說：“終于到家了，看看幾點鐘了。”我們一齊看表，又一起呆住了，這個表上的時間與我們剛剛買來調好的時間幾乎沒什么差別，頂多走了半分鐘。就不再走了。我卻一臉幸福地靠在他懷里，說：“表針的不變代表我們愛情的不變，代表我們愛情的永恒，就讓這一刻，永遠定格吧！”

他一把把我摟在懷里，緊緊地抱了我好久。

正月十五過后，馬上就要到2月14日西方的情人節了。說實話，長這么大，還真沒和男孩兒過過這個節日，頭腦中曾經憧憬過很多浪漫的場景，但是我知道，我們現在沒有錢，我了解他是個喜歡浪漫的男孩兒，我實在不想讓他為了我而去為錢發愁。

于是我對他下了命令，我們都是打工辛辛苦苦掙的錢，家里也不富裕，我們也不能再靠父母，我們不但要自己養活自己，還要考慮我們的未來。情人節是2月14日，你可以送給我禮物，但你的花費不能超過二元一角四分人民幣。

情人節的黎明來臨了，我睜開了眼睛，可是卻發現他已不見了，正在這時，有敲門聲，我打開門，一看是他的同單位的兩個鐵哥們兒阿東和阿建。他們兩人吃力地抬著一個紙箱——是冰箱的包裝箱。阿東說：“這是書航送給你的情人節禮物。”我簡直糊涂了，腦海里閃現出幾個疑問：他怎么送我個冰箱？這又不是為結婚買的彩禮；他哪來的這么多錢？他到哪里去了？

這時阿東、阿建打開了紙箱，他從紙箱中走了出來！

我簡直驚呆了。他拍了拍胸脯，大聲地對我說：“這就是我送給你的情人節禮物。”

這時，他的兩個哥們兒的任務已經完成，他們很善解人意地離開了。他將我擁入懷里，凝視著我說：“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我幸福地說：“喜歡，謝謝你的禮物。”

他說：“可是我卻一分錢也沒有花，這個紙箱是居民區一個好心的大媽給的，所以我要請你吃頓飯。”

我看著他心說，怎么要違規嗎？看你請我吃什么。兩小碗面條還得4元錢呢？

他神秘兮兮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跟我來吧。”

他將我帶進了廚房，臺上擺著已買好的東西：一塊豆腐、一把韭菜、兩個雞蛋、一碗米。他開始向我報賬：一塊豆腐5角、一把韭菜5角、兩個雞蛋5角、一碗米5角，剩下一角錢，我好不容易換了十個分幣。又找了四個，湊足14個，在那里，他一指桌上，14個分幣擺成一個心形。其它的油鹽醬醋就用原有的財產了。

然后他說，一直以來都是你為我做飯，現在請你先去休息，我來做飯。半個多小時之后，他叫我，飯菜已擺好。四個菜。他指著菜對我說：“這是我做的文化菜，以增添情人節的浪漫氣氛。每個菜都有名稱：第一個炒韭菜，上邊擺放兩塊蛋黃，這叫‘兩個黃鸝鳴翠柳；第二個菜，蛋白切成塊兒排成排，這叫‘一行白鷺上青天；第三個菜鹽水拌豆腐，這叫‘窗含西嶺千秋雪；第四個菜，一碗湯上漂著蛋殼，這叫‘門泊東吳萬里船。”

吃飽喝足之后，他又提議去旅游。我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心說這小子越來越厲害了，看你怎么不花錢就旅游？

他先帶我到公共汽車站，看來來往往的過路汽車，就是不上車；又帶我到火車站，看著南來北往飛奔的列車，還是不上車……然后帶我逛馬路，回家。我問他：“這就算旅游嗎？”他說：“虧你還是21世紀的人，連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都忘記了，旅游是從車里看外面，我們是從外面看車里，都在運動。怎么就不算是旅游呢？”我大笑。

這是我過的最浪漫的也是最快樂的情人節。

第二天，他下班回來之后高興地說：“小敏，我發工資了，600元！”然后他又遺憾地說：“可惜晚發了一天，要是昨天發了，我們就可以過一個更浪漫的情人節了。”我反駁說：“要是昨天就發了，就剩不下這些錢了。再說也不一定比昨天過得浪漫啊。”

由于我們省吃儉用和認真工作，我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了。我從一個普通的打字員升職為辦公室的文員，而他更因為業績突出，被老總提拔為部門經理。

這天，他又心血來潮，要帶我去旅游。我想起了上次浪漫的情人節，笑著問：“不是又去追尋愛因斯坦他老人家吧？”他說：“怎么會呢？現在咱們有錢了，我要帶你到‘新馬泰去旅游。”我摸摸他的頭，你不是病了吧？雖然咱們有了一點兒錢，也不夠去‘新馬泰啊？他笑著說，你就跟我走吧，絕對不騙你。好，我就跟你走，看你又耍什么花樣。再說了，畢竟是去旅游，怎么也不至于像上次看汽車、火車玩吧？

我高高興興地換上新裝，自備飲料，帶上干糧，整裝出發。可是他卻先帶我到新華書店看書，看了一會兒書，他又帶我順著路邊走，不但不坐車，而且越走越不繁華，到后來順著馬路走，不過感覺挺好的。我們手牽手，走累了，就坐下來，吃我們自帶的食物。最后，他說了一句，回家！我笑著問，這就是你說的“新馬泰”旅游？他哈哈大笑：“沒錯啊，都去了啊。”我疑惑地看著他。他接著說：“‘新是新華書店；‘馬，是馬路。”“那‘泰呢？”“帶著我的‘太太啊。”我掄起拳頭向他打去……

當然我們也有斗嘴吵架的時候，時間一長這個自詡為“胸可盛無窮天地”的男人，總是撩開溫情脈脈的面紗，泛濫大男子主義，不顧一切地掃蕩我的驕傲任性。一條政策也舍不得放寬。我委屈得淚珠雙流：“想當初，我要做你女朋友的消息傳出去之后，傷了多少男人的心。”“想當初，我要做你男朋友的決心定下來之后，有多少男人為我難過！”琢磨著這句針鋒相對的話，我破涕為笑了。

平凡瑣碎的生活使我不知從哪天起開始了嘮叨。他習慣用哼著不知名的小曲給我的嘮叨伴奏，還一百遍地央求我：“夫人，多傳達最高指示及最低要求。”我借此舊話重提：“你說家是什么？”他又不答。我急了：“你不是挺有文采的嗎，就不能詩情畫意一番？比如說家是綠色的港灣、粉紅的臺燈……”他不理我，轉身出走，一會兒端上一盤洗好的蘋果：“歇會兒，吃個蘋果。”

有一次，我倆吵架，我一氣之下跑到女友家去住。第二天，他來找，先對我的女友問候一番，然后，偷偷把我叫到一邊：“走，回家吧，你不是問我家是什么嗎？家就是我打開門，你在里面，懂嗎？”我咬住嘴唇，悄悄地哭了。

回到家后，他抱住我說：“我以后不和你吵架，你不要再往別處跑了。這就是我們的家。年底我們就回老家，我要和你結婚！我會愛你一萬年。”

我仍然裝著生氣地說：“就這樣算了？不行，得定個家庭守則，不許再違反，我才和你結婚。”他二話不說，揮起筆，寫了個家庭守則：

第一條：夫人永遠是對的；

第二條：如果夫人不對，請參看第一條。

2001年12月16日，我們結婚那天，我逼郎君給我幾條保證，作為我的結婚戒指之外的禮物。他瞇起眼，想了一會兒，口中念念有詞，然后一拍腦門：“有了，聽著。”他給我三條：

第一，從宏觀上講，保證今年不買轎車，不修飛機場，不建花園別墅。

第二，從微觀上講，保證今年不買商務通，不買數碼相機，不買掌上電腦。

第三，保證不讓你浪跡天涯，不到美國，以免遭受恐怖分子襲擊，不到伊拉克，以免遭遇美國轟炸，成為伊拉克難民……

我笑出了眼淚。我們也開始了真正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