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非
從1935年10月隨中央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到1945年11月離開延安,胡耀邦在那里工作、生活了10年。這10年,陜北留下了他堅定的、深深的足跡,也為他此后投身波瀾壯闊的、決定中國命運的偉大斗爭,做了政治思想上的堅實準備。
在東征總結會議上,毛澤東點名:胡耀邦來了沒有?站起來給大家看看
1935年12月17日,中共中央在瓦窯堡召開政治局會議,討論軍事戰略問題。會議確定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策略方針,并作出了東征山西的決定。毛澤東指出,我們執行的是“在發展中求鞏固”的方針,希望通過東征能建立一塊根據地,與陜北根據地連接,在山西“籌款”、“擴紅”,以解決陜北根據地“太窮”的問題。
1936年2月中旬,東征軍組成,正式命名為“中國人民紅軍抗日先鋒軍”。毛澤東任總指揮,彭德懷任副總指揮。東征軍兵分兩路:林彪、聶榮臻率一軍團為右路軍,徐海東的第十五軍團和劉志丹的第二十八軍為左路軍。負責大軍后勤供應和“擴紅”、“籌款”的地方工作團的政委是李富春。此前,胡耀邦擔任少共中央局秘書長,在紅軍準備東征之際,被調到地方工作團。地方工作團下轄12個工作隊,他是石樓縣工作隊隊長。
2月20日,兩路人馬分別由綏德縣溝口、清澗縣河口等地強渡黃河,發起東征戰役。
胡耀邦帶著年僅15歲的警衛員李柱從瓦窯堡一路急進,來到河口渡口,隨毛澤東所在的十五軍團,在無月無星的黑夜里乘著小船渡過黃河。
十五軍團很快攻占了距黃河40多公里的石樓。毛澤東視石樓為“東征戰略要地”,在石樓縣的義牒鎮設立了指揮中心。在較長一段時間里,毛澤東一直在石樓一帶活動,在這里召開了許多工作會議。石樓縣工作隊的駐地也設在義牒鎮。胡耀邦和工作隊的隊員們懷著很高的熱情,分頭下到各村去。
胡耀邦原以為工作隊里許多人過去都做過“擴紅”、“籌款”工作,有一定的經驗,工作可以立即見效,但他很快就發現,這里的工作并不好做。因為山西軍閥閻錫山早已作了無孔不入的宣傳,散發了《共產主義的錯誤》、《防共應先知共》等小冊子,把共產黨的政策加以歪曲;還搞了“軍事防共”、“政治防共”、“經濟防共”、“思想防共”等花樣翻新的反共活動,組織了“防共保衛團”、“主張公道團”,要群眾聯保防共。因此,群眾不愿也不敢同工作隊接觸。還有,有的工作隊隊員還沿襲舊的工作方法,手里拿著一面寫有“招募新兵”字樣的小旗,用人們聽不懂的南方口音,講一些人們聽不懂的道理,這也是一個原因。
胡耀邦向工作隊重新部署了工作。他提出,工作中要運用多種形式,生動、具體地宣傳黨的各項政策,以揭穿閻錫山的欺騙宣傳,發動廣大群眾。同時,要選準目標,懲辦地主惡霸,給群眾以看得見的利益。干部要以身作則,買賣公平,說話和氣,尊重當地習俗,同群眾親密無間,讓群眾從實際榜樣中認識共產黨。他說,只要工作做得好,老百姓一定會相信共產黨的,不會相信閻錫山的。
于是,工作隊的隊員又分頭下去,把《中國人民紅軍抗日先鋒軍布告》貼遍全縣的窮鄉僻壤。工作隊隊員還深入到各家各戶,宣傳紅軍是主張打土豪、分田地、為窮人鬧革命的隊伍;在語言上,他們盡量向當地老百姓學北方話。飽受閻錫山壓榨之苦的老百姓,很快就接受了共產黨的政策。經過認真的工作,工作隊很快打開了局面。
按照黨的政策,工作隊對商人、富農、小地主的財產、土地一概不動,只是在貧苦農民得到充分發動的基礎上,沒收了地主郝彥昌的財產,分給了農民。
經過胡耀邦等人的工作,十余天就組成了兩個區政府,廣泛開展了分糧斗爭。群眾被發動起來了,他們主動把雞、鴨、豬、羊送到前方;工作隊在各地設立的“參加紅軍報名處”,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窮苦青年來報名。石樓縣很快成為東征軍在黃河東側的一塊補給基地和根據地。
50多年后,胡耀邦的警衛員李柱在他的一篇回憶文章中寫道:“首長(胡耀邦)工作很忙,有一天,他去10里路遠的另一個區政府開會去了。我在家沒事干,就在郝彥昌家住房內翻箱倒柜地亂翻,在房頂天花板上發現兩口大木箱,裝的都是一些老衣、布匹、羊羔皮大衣等。我把翻出來的布、皮大衣、毛巾等留在房內,準備給首長換兩件衣服。耀邦同志回來看見炕上堆些東西,問清情況,便大發脾氣說:‘我們是共產黨,不是發財黨。我說:‘這些東西是上次沒收財產時沒有找到的東西。耀邦更生氣地說:‘這些東西是地主剝削人民的血汗,應還給人民。馬上把這些東西送到區政府去!我無可奈何地找了幾個人將兩個木箱送到區政府,仍然想不通,自己沒有衣服換,留點布做衣服都不行嗎?”
由于在兩個多月里連續不斷地拼命工作,本來身體就瘦弱的胡耀邦因勞累過度,一下子病倒了。他發高燒,上吐下瀉,咯血不止。區政府找來當地的醫生,開了幾服藥,但毫無效果。4天后,他已呼吸微弱。那個醫生認為,“他可能時間不會很長了”。李柱哭著忙去報告李富春。李富春立即請前線的醫生趕來搶救。經過醫生的搶救,胡耀邦脫離了危險,第二天就醒過來。數日之后,他已能扶著炕沿來回走動了。
李富春十分喜歡胡耀邦頑強的工作精神,在大會小會上不止一次表揚了他。
4月底,根據敵情和局勢的重大變化,毛澤東決定將紅軍抗日先鋒軍撤回陜北。
5月2日,胡耀邦隨后勤支隊撤退。區政府安排用馬馱著行李、書籍、文件先走了。胡耀邦仍然很虛弱,由人抬著來到興關渡口。這時忽然飛來兩架敵機,在黃河兩岸上空盤旋。這一帶無處隱蔽,只能就地臥倒。李柱一下撲在胡耀邦身上,將他掩護起來。敵機似乎沒有發現什么目標,只胡亂丟下幾顆炸彈,向北飛去了。他們都沒有負傷。
紅軍大部隊白天休息,夜間渡河,到5月5日,全部撤回到陜北。
紅軍東征,歷時75天。戰斗中,共殲滅和擊潰敵31個團,擊斃、俘敵1.7萬余人。同時,招募新兵8000余人,籌款30余萬元,在山西20個縣開展了群眾工作,宣傳了共產黨的抗日主張,擴大了中國共產黨和紅軍的政治影響。僅胡耀邦負責的石樓縣一地,“擴紅”中就招募新兵1000多人,在12個工作隊中,成績最為顯著。
5月中旬,東征總結會議在延川縣大相寺舉行。會上,毛澤東高興地說,這次東征,打了勝仗,喚起了人民,擴大了紅軍,籌備了財物。由于李富春在此之前就曾向毛澤東介紹過21歲的“小青年”胡耀邦的工作成績和工作精神,加上總結當中大家都認為石樓的工作做得好,毛澤東這時似乎有意要突出一下胡耀邦,說道:胡耀邦來了沒有?站起來給大家看看。胡耀邦站了起來。毛澤東說,哦,是個小個子隊長呀。毛澤東很有興趣地問了他一些情況,并讓他向大家說兩句。
胡耀邦把工作情況說得既簡要又條理分明。這是胡耀邦同毛澤東第一次面對面地交談。他的熱情、精干和深思、機敏,給毛澤東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回到原崗位的胡耀邦,按照中共中央的部署,積極投入到改造共青團的工作中
紅軍東征戰役結束后,胡耀邦又回到原來的崗位上工作。只是“少共”這個名稱,此時已被“共青團”所代替。隨著國際國內形勢的變化,共青團的工作此時也正面臨著歷史性轉變。
中共中央及時對共青團中央局的組成人員作了調整。書記仍然是凱豐,副書記是馮文彬。但凱豐是掛名,實際工作都由馮文彬來做。委員有關向應、博古、陳昌浩、陸定一、王儒程、黃林義、劉英、胡耀邦、王生平、陳士法、潘志明、高朗山、李瑞山。馮文彬認為胡耀邦擅長宣傳,提議他當了共青團中央局的宣傳部長。
1935年9月,少共國際召開了第六次代表大會,根據共產國際七大的精神,提出了建立世界青年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任務,并要求各國共青團要做根本改造,使之成為“廣大群眾的非黨青年團”。
中共中央也認為有對共青團進行改造的必要,因為白區的共青團在王明“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和嚴酷的白色恐怖影響下,早已成為脫離廣大青年群眾的狹小組織,而紅區的共青團也顯露出了獨立的“第二黨”傾向。這種狀況,已經不能適應形勢發展的需要。因此,1936年7月,中共中央在紅軍東征歸來之后,把共青團的改造提上了日程。
按照中共中央的部署,胡耀邦積極投入到改造共青團的工作中。他到邊區各縣去作調查研究,組織青年救國會,宣傳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思想,開展各種抗日救國活動。經過他的努力,青救會組織一直發展到基層。
1936年7月11日,胡耀邦在中共中央機關刊物《黨的工作》第4期上發表了《目前子長的團應做什么》一文。文章指出,子長縣共青團組織應以最敏捷的手段去號召青年加入游擊隊,加強游擊隊中團的工作;整理少先隊組織并加強其訓練;進行部分團與青年群眾組織改編的準備工作。在這里,胡耀邦提出了“改編”即“改造”的任務。
共青團改造的具體做法,直到11月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經過專門討論才確定下來。包括胡耀邦在內的團中央負責人參加了會議。會議作出了《中央關于青年工作的決定》。決定提出:一、取消國民黨統治區內共青團組織,所有團員按照各地具體情況需要,去參加或組織合法和公開的青年組織;二、大批吸收團員入黨。沒有入黨的團員,應成為黨支部周圍的積極分子,但不另設團支部和團小組。在各地黨組織設立青年部和青年工作委員會及青年干事;三、拋棄一切“第二黨”的關門主義的工作方法,采取青年的、民主的、靈活的、公開的活動方式,擴大各級青年組織。
根據這個精神,共青團中央局被取消。胡耀邦不再以共青團中央委員的身份活動,但他還繼續從事青年工作。共青團改造之后,各地的青年運動迅速打開了局面,風起云涌般地向前發展,大批熱血青年參加到抗日救國的洪流中來。
西安事變之后,國共兩黨實現第二次合作,結成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胡耀邦此時的工作,都是圍繞宣傳統一戰線新形勢、動員青年參加抗日武裝斗爭而展開。1937年2月13日,他在《黨的工作》第25期上發表了《延安青年工作的一些經驗》一文,指出當前青年工作的主要任務是:組織廣大青年到抗日戰線上來;武裝青年;爭取青年的特殊利益;開展廣泛的國難教育。隨后,他參加籌備西北青年救國代表大會。這是為適應西安事變后迅猛發展起來的青年抗日救亡運動,明確今后方向的大會。4月12日至17日,“西北青年第一次救國代表大會”在延安正式召開。出席大會的代表有312人,胡耀邦是代表之一。毛澤東、周恩來、洛甫、朱德、博古等中央領導人出席了開幕式。毛澤東發表了演講。大會擬定了《全國青年救國綱領(草案)》,制定了《中華青年救國聯合會組織簡章(草案)》,并決定建立西北青年救國聯合會的組織,作為在全國青年救國會成立前現有各地青年團體的最高領導機關。大會選出55名執委。18日召開的第一次執委會,選舉馮文彬為主任,白治民、高朗山、劉秀梅、黃慶熙、徐克仁、李瑞山為執行委員,胡耀邦、劉西元為候補執行委員。
為繼續加強黨對青年運動的領導,成立了中共中央青年部,后來改為中共中央青年工作委員會,繼續由馮文彬負責。正是在這一時期,胡耀邦到抗大學習去了。
在抗大第二期第一大隊擔任黨支部書記的胡耀邦,學習起來如饑似渴
中共中央歷來重視有計劃地培養高中級軍事指揮人才。在中央蘇區,就曾創辦過中國工農紅軍大學,培養了一批優秀的軍事干部。1936年5月,紅軍東征結束不久,中共中央以原紅軍大學為基礎,重新創辦紅軍大學,以便“為時局開展,準備大批高級干部”。
1936年6月,中國人民抗日紅軍大學第一期在瓦窯堡開學,學員1063人,分為高級科、上級科、普通科三科。學時6個月,部分學員為9個月到12個月。
從第二期起,中國人民抗日紅軍大學更名為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簡稱抗大)。這一期學員共1362人,分為8個大隊:第一、第二大隊由軍、師、團級干部組成,其他各隊由營、連級干部和各地奔赴延安投身革命的青年組成。渴望學習的胡耀邦,被選派進抗大第二期學習,編入了由陳賡任隊長的第一大隊。入學不久,胡耀邦就被選為黨支部書記。
抗大初建,一切因陋就簡。學員們都住在窯洞里,露天上課,背包當凳子,膝蓋當桌子。沒有教科書,教義就印在又黃又粗的土紙上,或者廢舊的傳單背面。生活也十分艱苦,學員們除基本口糧外,每人每天只有三分錢菜金。一天,副校長劉伯承來到學員中間,風趣地說:“我們這所學校的名字叫‘抗日軍政大學。同志們,我是上過大學的,而且是在外國上的。毛主席問過我,說:我們這個大學可不可以和人家的大學比呢?我說可以比,硬是可以比嘞!他們有寬敞的教室——大得很嘞——我們沒有;他們有漂亮的教學用具——我說的不只是桌椅板凳噢——我們沒有;他們有許多教授——大名鼎鼎嘞——我們呢?有!毛主席就是頭一位嘛!周恩來同志就是嘛,他可是吃過面包的嘞!徐特立、林伯渠、吳玉章、謝覺哉等同志就是嘛!他們是老教授了。還有朱德和好多老同志都是嘛!你們在座的不少同志指揮過不少漂亮的戰斗,也可以當‘教授嘛!怎么不可以呢?完全可以嘛!我們還有他們根本沒有的,那就是延安的窯洞。所以那天我對毛主席說:我們這個學校也可以叫‘窯洞大學嘛!”待學員們一陣熱烈鼓掌后,劉伯承繼續說:“我們這里還有馬克思列寧主義,有中華民族的正氣!同志們,你們打了多年的仗,有豐富的實踐經驗。現在中央要你們從理論上加以提高,還是為了打好仗。用戰士們的話說:學好本領打日本嘛!”
一向好學的胡耀邦,更是為能夠有這樣的學習機會而高興萬分。他那種如饑似渴的學習精神一如既往。有那么多作為“教授”的高級干部講授、指點和答疑,他又有扎實的工作經歷,加以有很高的悟性,所以這一時期的學習使他原有的基礎理論素養和純樸的革命意識得到很大提高。他大量閱讀了馬克思列寧主義著作,并且聯系著實際用心去體會。他也閱讀一切當時能夠搜尋到的書籍,特別是歷史和古典文學。
胡耀邦和戰友們最愛聽的還是毛澤東講的課。毛澤東依然穿著灰布軍裝,不戴帽子,長長的頭發蓬松著,有點雜亂。他講課總是聯系中國革命實際,常常打生動的比喻,引用故事性和知識性很強的典故,把深刻的道理講得通俗易懂。他在講促進國共一致抗日時,曾這樣說,對付蔣介石,就要像陜北的農民趕著毛驢上山,前面要有人牽,后面要有人推,牽不走還得用鞭子抽兩下,不然他就耍賴,搗亂。和平解決西安事變,我們用的就是陜北老百姓這個辦法。胡耀邦不僅從這類妙語連珠的比喻中獲得思想上和政治上的教益,也獲得了語言表述方面的啟迪。
1937年4月,抗大發生了一起由紅四方面軍一些學員引發的震驚了中央領導層的重大事件。
1936年10月上旬,紅一、紅二、紅四方面軍在甘肅會寧會師后,紅四方面軍大約500名軍、師、團級干部到抗大第二期第一、第二大隊學習。1937年3月間,中央政治局作出了《關于張國燾同志錯誤的決議》。這之后,以抗大為中心,開展了對張國燾錯誤的批判。對這場批判,張國燾從一開始就抱抗拒態度,紅四方面軍中同張國燾一起轉戰多年的一些干部、學員也有抵觸情緒。正在“頂牛”的時候,傳來了兩萬多名西路軍指戰員幾乎全軍覆沒的消息,更激起了大多數學員對張國燾的義憤。于是,在一次批張大會上,出現了對張國燾的揪打行為和傷及四方面軍的言詞。本來就對批張想不通的紅四方面軍著名戰將、性情火暴的許世友這時霍地站起來,將一腔不滿都傾瀉出來:“媽的,這是干啥?開的是批判會,還是打人會?這些混賬東西說了這么多,有幾句是真話?說我們四方面軍撤離川陜根據地是逃跑主義,我就不服!哪來這么多主義?”這一下,會場上的聲討全部轉向了許世友,“打倒反動軍閥許世友”、“許世友是混進革命隊伍的土匪頭子”等口號聲響成一片。“土匪”兩個字使許世友猛然一抖,吐出一口鮮血,猝然倒地。
后來,許世友串聯了30多個在抗大學習的紅四方面軍的高、中級干部,準備逃出延安,重回大巴山打游擊。事情敗露,成了“反革命事件”,全被抓了起來。毛澤東得知后,下令立即停止斗爭,說絕不能這樣干。他到許世友等人那里看望他們,給他們講道理。經過深入的工作,化解了紅四方面軍干部的對立情緒,使他們心悅誠服地認識了張國燾的路線錯誤。
在批判張國燾錯誤的初期,學員們的思想還比較紛亂。對于怎樣看待張國燾,怎樣看待紅一、紅四方面軍長征會師后出現的一系列矛盾,有種種說法。胡耀邦作為思想分歧表現十分突出的第一大隊的黨支部書記,敏銳地意識到維護中央權威是極其重要的。他堅定而鮮明地表示,長征中毛澤東的堅持北上抗日的路線是正確的,張國燾的南下路線與另立中央的分裂主義是錯誤的。以后批張大會上出現許世友吐血的一幕,事態急劇發展,在學員中引起了動蕩。胡耀邦竭盡全力做穩定工作,分別同紅一、紅四方面軍學員談話,分析是非,要求大家消除對立,團結一致,在毛澤東領導下干革命。
胡耀邦成了毛澤東經常提問的對象:“胡耀邦,聽懂了沒有?”“胡耀邦,你說說。”
1937年7月全面抗日戰爭爆發后,根據國共兩黨談判所簽訂的協議,中國工農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抗大校長林彪就任八路軍一一五師師長,副校長劉伯承任一二九師師長,他們都率部奔赴山西前線。為適應抗日前線對干部的急迫需要,除28名學員外,抗大二期畢業的其他學員都趕赴前方。
留下的28名學員被編成高級研究班,繼續學習。胡耀邦便是其中之一,并且仍然擔任黨支部書記。高級研究班主任邵式萍,是同方志敏共同創建贛東根據地的老紅軍,人稱“邵大哥”。胡耀邦作為班里勤奮好學、年輕有為的學員之一,受到邵式萍的器重。
從1937年4月起,毛澤東每周二、周四上午到抗大,根據他自己撰寫的《辯證法唯物論(講授提綱)》,講授馬克思主義哲學。他上午授課,下午有時還參加學員討論。每次講課,胡耀邦因為個子小,總是坐在前面,于是也就成了毛澤東經常提問的對象:“胡耀邦,聽懂了沒有?”“胡耀邦,你說說。”胡耀邦便站起來,有條有理地一一回答。毛澤東對胡耀邦清晰的頭腦和很強的理解力十分贊賞。
1937年8月下旬,抗大舉辦第三期,學員1272人,除部分八路軍干部外,大部分是從各地奔向延安參加革命的知識青年。校長仍由林彪掛名,實際上是由教育長羅瑞卿負責。1937年秋,胡耀邦從高級研究班畢業,被留在校內工作,經毛澤東提名,任抗大政治部副主任。
9月的一天,毛澤東把胡耀邦找去談工作。他對胡耀邦說,做好抗大工作,必須要有一個校刊,你要把校刊辦起來。胡耀邦說,就怕沒有人寫文章。毛澤東說,你自己動手寫嘛。胡耀邦說,怕寫不好。毛澤東說,寫不好可以學嘛!也可以讓各大隊負責人寫文章呀!胡耀邦乘勢說,那我就先向主席約稿,請你寫一篇發刊詞吧。毛澤東不禁笑道:你這個胡耀邦,馬上就將軍了。他要胡耀邦說說學員中的思想表現。胡耀邦匯報說,學員多數來自國民黨統治區,組織紀律觀念比較薄弱,自由散漫現象嚴重,比如有意見當面不提,背后議論,或者意氣用事,鬧無原則糾紛等等。毛澤東思索著點點頭。
沒幾天,毛澤東的文章就送來了。這就是后來編入《毛澤東選集》的《反對自由主義》。
作為由抗大政治部編輯出版的校刊《思想戰線》,經過胡耀邦的積極籌備,不久就創刊了。胡耀邦為《反對自由主義》加了按語,鄭重地在創刊號上刊登出來。隨后,他又寫了一篇讀后感《關于自由主義與反對自由主義》,發表在下一期的《思想戰線》上。他結合學員的思想實際,指出了自由主義的危害和反對自由主義的重要意義。
胡耀邦在《思想戰線》上發表的另一篇有影響力的文章,是有關轟動延安的“黃克功殺人案”。黃克功是抗大第三期第六大隊大隊長,長征干部,過去立有戰功。這年10月,對陜北公學女學生劉茜逼婚未遂,開槍將劉茜打死。是寬恕他、讓他戴罪立功,還是嚴肅處理,在干部和學員中都有爭論。胡耀邦在文章里說:“執行紀律也是教育形式的一種。我們開除了一個壞分子,不但不會使我們的隊伍減弱,相反的只有使我們的黨、我們的隊伍更加強健起來。”后來經陜甘寧邊區審判,判處黃克功死刑。
這一時期,胡耀邦經常到學員隊去講政治課,講統一戰線,講黨綱、黨章。他講課也跟演說一樣,既富鼓動性,又生動活潑。同時,他還負責在知識青年學員中發展黨員的工作,發展了相當一批知識青年入黨。
1938年5月,抗大舉辦第四期,胡耀邦兼任第四期第一大隊政委。該大隊大隊長為建國后出任海軍政治委員的蘇振華。第四期學員共5562人,絕大部分是來自各地的知識青年,還有從國外留學回來的高級知識分子。田家英就是當時的學員。由于知識青年奔赴延安越來越多,因而抗大學員也急劇增加,抗大原有的校舍雖然不斷改善和擴大,但仍然難以容納。因而除二、三、四、八大隊在延安附近外,其他大隊移往外地。胡耀邦所在的第一大隊移往瓦窯堡米糧山。
當第一大隊新學員集中在延安東門外延水河畔,即將出發去瓦窯堡時,毛澤東在羅瑞卿的陪同下,來為大家送行。他在不長的講話中,特地提出要“向你們推薦兩個人”。他說:“一個是我敬佩的老師,從蘇聯吃面包回來的張如心教授,他可以把許多馬列著作背誦如流,你們可以向他學習系統的馬列主義理論;一個是大隊政治委員胡耀邦,他的年齡比你們大不了多少,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熱愛學習、朝氣蓬勃的‘紅小鬼,現在還不斷寫些文章在報上刊登,很受讀者的歡迎。希望你們以這兩個同志為榜樣,好好地學習。”
毛澤東表態說:“當副部長年輕,那就讓他當正部長。”
1939年3月,抗大第五期第五大隊由傅鐘率領進駐瓦窯堡,中央調胡耀邦回延安,另有任用。胡耀邦同一大隊學員一起回到延安。經毛澤東提名,任命他為中央軍委總政治部組織部副部長。
那時,軍委總政治部主任為王稼祥,總政組織部部長為方強。對王稼祥,胡耀邦敬重有加。他早就聽說,王稼祥是黨內的老資格領導人,在關鍵時刻有過大功。
當時組織部部長方強正在華北,胡耀邦便代行部長職務。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和副主任譚政對胡耀邦早有了解,都很喜歡這個24歲的年輕人,便放手讓他工作。總政組織部負責部隊領導干部的考查、任免和調動事項,是一個重要部門。當時整個干部隊伍中,軍隊干部占大多數,所以總政組織部所管的干部比中央組織部所管的還要多。當時,隨著敵后游擊戰爭的開展,戰區不斷擴大,新的根據地也不斷建立,干部的選派、調動、升遷頻繁。胡耀邦專心致志地熟悉高級軍事干部的情況,了解他們的簡歷,掌握他們的特點。他要辦理中央交辦的種種關于干部的事務,包括起草文件、制訂規則條例;根據軍委的需要,提出推薦名單,找準備擢用的干部談話,對違反組織紀律的干部提出批評;聽取干部對某一問題的申訴,派人外出調查和核實。對從前方回來或將赴前方的干部,他要接待安排,引導他們去見上級領導,為他們接收或轉移組織關系,簽署鑒定意見。這時,總政組織部不僅負責向八路軍調派干部,也負責向中原和南方的新四軍,甚至向重要的游擊根據地派遣干部,胡耀邦的工作任務十分繁重。
這一段經歷,使胡耀邦接觸了一大批部隊將領,也使他深諳了組織工作的特點和規律。他后來回憶說:“毛主席提議我當中央軍委組織部長,那時我才23歲(胡耀邦初任組織部長時,還不到24周歲)。當了組織部長,就要找高級干部談話。那時,陳賡大將、王樹聲大將、蕭克上將等等,我都找他們談過話。”有時“即使批評嚴厲一些,高級將領還是要聽”。40年后,他在撥亂反正中擔任中組部部長時的正氣與魄力,此時已經閃現了光芒。
當時,有些人認為胡耀邦擔任總政組織部副部長這樣的重任還嫌太年輕,但王稼祥對他的工作十分滿意。毛澤東在聽到那些意見后則表示說:“當副部長年輕,那就讓他當正部長。”這樣,胡耀邦不久又被任命為軍委總政治部組織部部長。到1940年,胡耀邦兼任了軍委直屬機關政治部主任。
這一時期,胡耀邦還參加了中央華北華中委員會的工作。這個委員會是中共中央處理在華北、華中地區黨建、軍事、統戰、宣傳、情報等事務的領導機構,主任為王稼祥,秘書長為王若飛。胡耀邦被任命為這個委員會的委員,其他委員還有羅瑞卿、蕭勁光、蕭向榮、楊松、柯慶施、郭化若、王鶴壽、李昌、王德等。委員會每兩周開會一次,聽取各根據地來延安的干部的匯報,并為中央準備指示意見。從這時起,胡耀邦參與了對地方的綜合性事務的領導工作。
1939年7月20日,中國女子大學在延安舉行開學典禮。胡耀邦隨同毛澤東出席了開學典禮。女大的學生絕大部分是來自各淪陷區的追求進步的女知識青年,分普通班、高級研究班、特別班三種。高級研究班培養具有較高理論水平的干部,特別班主要培養有婦女運動經驗的干部。當時在高級研究班里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女青年叫李昭,引起了胡耀邦的注意和好感,兩人逐步建立了戀愛關系。李昭原名李淑秀,1921年生于湖南寧鄉,幼時隨父親到安徽宿縣定居。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她放棄高中學業,投身新四軍領導的戰地服務團,加入革命行列。1938年參加抗日游擊隊,1939年來到延安,后進入中國女子大學學習。
1941年11月,胡耀邦同李昭結婚了。多年后,胡耀邦在同他的秘書聊天時,回憶起那段青春往事還真情地說:“當時有一陣子總是魂不守舍,連書也看不下去了,因為我談戀愛了,并下決心要和她相伴一生……”
1942年1月,延安舉行中國青年反法西斯代表大會,胡耀邦作為總政組織部部長,與凱豐、馮文彬等19人當選為中國青年反對法西斯臨時委員會委員。隨后,朱德、賀龍、林伯渠、葉劍英等19人共同發起開展國民體育運動活動,胡耀邦也是發起人之一,并且是以葉劍英為主任的陜甘寧邊區首屆運動會資格審查委員會的委員之一。
在延安整風運動中,對康生開展“搶救失足者運動”,大搞“逼、供、信”的做法提出疑義
1941年5月,毛澤東在延安高級干部會議上作了《改造我們的學習》的報告。1942年2月,又先后發表了《整頓黨的作風》和《反對黨八股》的講話,一場影響深遠的整風運動在全黨普遍展開。
軍委總部為了更好地領導整風,成立了軍直系統整風領導小組,葉劍英、陶鑄、伍修權、胡耀邦、安東、李初梨、舒同、吳溉之為領導小組成員。胡耀邦一方面參加整風領導小組的工作,一方面根據整風精神努力提高自己。這一時期,他幾乎聽了毛澤東的每一次講話,反復閱讀了整風文件。在學習討論會上,他根據反對主觀主義、反對宗派主義、反對黨八股的精神,批評、幫助別的同志,更多的還是作自我批評。當時,一個部隊干部提出不合理的個人要求,胡耀邦沒有批準。整風運動當中,在一次有2000多人參加的中央高干會上,這個人點名批評胡耀邦,說他不能當組織部長,因為他有官僚主義、主觀主義、分散主義、文牘主義,還說這個人姓“胡”,所以還有“糊涂主義”。一時胡耀邦感到壓力很大。會后,劉少奇找胡耀邦談話,了解他的想法和情緒。他說,“五大主義”沒有,缺點有的。劉少奇問他以后怎么辦。他說,我要和他比賽,看以后誰革命得更好。這件事給胡耀邦的印象很深刻,也使他牢記展開思想斗爭,同志間的批評必須與人為善、實事求是。
整風運動在經過學習文件、檢查思想階段以后,轉入以審查干部、清理隊伍為主要內容的階段。在復雜的斗爭中,審查干部、清除內奸是必要的,但習慣于“左”的一套做法的審干人員,把一些干部、特別是知識分子未交代清楚的歷史問題,甚至是思想上、工作上的缺點都懷疑成政治問題,甚至是反革命問題。加上在嚴厲的威逼下,一些人信口招供,一時間出現“特務如麻,到處都有”的局面。特別是專門負責審干工作的中央總學習委員會副主任、中央社會部部長康生在1943年7月作深入進行審干的動員報告,提出開展“搶救失足者運動”以后,“逼、供、信”大加發展,造成大批冤假錯案。在延安,僅半個月就挖出了所謂“特嫌”分子1400多人,大批干部惴惴不安。
胡耀邦對于延安這樣組織嚴密的地方竟有這么多特務混進來感到不可思議。聯系到自己在中央蘇區被打成“AB團”的經歷,他斷定這里面必然有大量冤情。他看到一些他很熟識的知識青年也成了被“搶救”的對象,感到很痛心。特別是后來,他的妻子李昭也被“搶救”了。李昭的身世、經歷,他了如指掌,他絕對不相信她會是特務。他開始懷疑,這一切都是“逼、供、信”的結果。為了驗證這一點,他先后找了4個他完全知道什么問題都沒有的青年,讓人故意對他們“搶救”。審問中,面對亂吼亂逼,果然有人在驚嚇之中就承認了無中生有的罪名。這使胡耀邦心里完全有了底數,在總政治部機關沒有打一個特務。他劃出了四條政策界線:嚴禁打人罵人;非經批準不準捆人;沒有充分證據不得逼供;嚴防自殺。康生不滿意這些做法,派李克農前去檢查。胡耀邦仍然提出:應控制檢舉次數,以書面檢舉代替口頭檢舉;自首也應實事求是;有冤就說出來,不要害怕;負責審干的領導干部,應為受冤人員申冤辯解。一次,在毛澤東找他聽取匯報時,他大膽講了對“搶救失足者運動”的看法。毛澤東原本已經有所察覺,這之后作出了“一個不殺,大部不抓”的決定,并且指示已開展的“搶救失足者運動”停下來。
1945年4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延安召開。胡耀邦作為544名正式代表之一,參加了黨的七大。
這是胡耀邦生平第一次這樣直接、集中地聆聽黨的最高層領導人縱論建黨大計、建國大計和建軍大計。作為“小字輩”的黨代表,他為能夠參與討論、審議種種重大決策、選出黨的新的領導核心而興奮、激動和自豪。無論是閱讀文件、參加大會,還是小組討論,他都細心學習、領會各個方面的牽動今后行動方向的綱領、原則和方略。從這里,他接觸了許多過去不曾接觸過的領域,學到了許多過去不曾學到的知識。參加這次大會,他在政治上、思想上的提高,不能不說是一次飛躍。如果說以前的種種經歷都是實際工作的錘煉,那么,這一次無疑是政治思想素質上的全面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