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希鳳 柳 曉
1971年,黃海生出生在遼寧省東港市椅圈鎮。從20歲起,他就跟著長輩出海作業,轉眼間,他也成了一名富有經驗的“老水手”。1996年,他和同齡的許雅芹結婚,婚后很快就有了一個寶貝兒子。黃海生非常愛這個家,但令他感到愧疚的是,和他同齡的有不少人都蓋起了樓房,過上了富日子,而他全家還擠在一棟低矮的小平房里,日子過得緊緊巴巴。
2003年春天,黃海生來到東
港沿海,在船運隊里找到了一個差事,成了一名船員。按有關規定,船員每人每年必須入一份人身保險,以防出海作業時發生意外,黃海生也按規定入了。從此,他就長時間在海上辛勤地勞作,常常幾個月不能回家。雖然辛苦,但他十分欣慰,因為他的付出給困頓的家里帶來了不小的改善。
2003年4月15日晚8時許,黃海生和另外兩名船員駕駛著80馬力的木質漁船出海了。等他們來到黃海北部海面作業時,天上突然刮起了7級大風,海上的大浪一掀就是幾米高。緊急之中他們為了躲避風浪,駕船往回疾駛。突然,一個大浪鋪天蓋地般席卷而來,浪頭猛地打在黃海生的頭部,一下子使他失去平衡,不幸墜人海中……
聽到噩耗,黃海生的妻子許雅芹當場昏倒在地,黃海生53歲的母親放聲大哭,63歲的父親老淚縱橫……此后一連多日,失去親人的悲痛籠罩著這個原本貧寒卻和美的家庭。
聞訊后,當地政府有關部門的領導分別去看望和慰問了遇難者的家屬,邊防警察也對這起事故展開了調查,船主按照有關規定及當地的慣例給每名遇難者的家屬發給5萬元的撫恤金,保險公司的賠付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但這一切對黃海生的妻子和孩子來說,怎能抵得上與他們朝夕相處噓寒問暖的好丈夫、好父親呢?
黃海生的妻子許雅芹和孩子
仍然相信他還活著,他們開始在痛苦中等待和尋找,直到心中存留的一絲僥幸被時間沖蕩得一干二凈時,他們才滿含悲痛,按當地的習俗,為黃海生舉行了“影葬”(用他穿過的衣服裹著秸稈扎成的草人當做遺體下葬),并按有關規定在當地派出所注銷了黃海生的戶口。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黃海生并沒有死!
當時,一個海浪突然將他打了個趔趄,他是握著一個5米長的跳板掉進海里的,在被海浪卷走的同時,他不停地掙扎奮力自救,直到疲憊不堪,渾身沒有了一點力氣,緊緊摳住跳板達5個小時的雙手已經僵硬,兩臂開始發麻。到了后來,他的手指已經失去了知覺,就被一記大浪從跳板上打落。
離開了跳板,黃海生絕望地迎接著死亡,還穿著救生衣的他不再掙扎,渾身放松,任憑海浪擺布。海浪一會兒把他舉起來,一會兒把他拋下去,他被舉起來時就吸口氣,被拋下來時就往外吐氣,經過幾番折騰他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
他就這樣在大海里又漂浮了近5個小時,意識已接近迷離狀態,但他竭力堅持的一件事就是把握呼吸。終于,他再一次被海浪拋下來的時候,被重重地摔在了海灘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成功了,接著就失去了知覺。
當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四五點鐘的光景,海水已經退得遠遠的了,只有他孤零零地躺在海灘上。這時他才確定自己沒死,頓時感到了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他走遍了全島,雖一無所獲,卻恍惚記起這好像是前幾年
他們駕船到過的一個島嶼。這一發現使他欣喜若狂,因為他記得,這個地方往東,等大汛潮退后,沿灘涂地走上十幾里,就會到離他的家鄉約一百多公里的一座城市的對面,在那里,等枯潮時選一個水面窄的地方就可以游回去了。
就這樣,在島上呆了幾天后,黃海生終于又踏上了回家的路。在車上,幾個人的閑談引起了他的注意。細聽,講的竟是自己遭遇的這場海難!他像受了刺激一樣渾身一激靈,不由得豎起耳朵在一旁靜靜地聽,心里卻跳得厲害。他們說,當地政府很重視,船主已經給遇難者5萬元的撫恤金,加上保險公司的理賠和政府的救濟金,遇難者的家屬會得到十幾萬元的補償。
天哪,十幾萬元!這一數字使黃海生心頭一震。照他現在的掙法,得干上二十幾年啊,這筆錢足可讓他的老婆孩子過上幾年好日子了,可他一回去,這筆錢就會和他們擦肩而過……想到這里,黃海生猶豫起來,他又想起了和妻子多年來相濡以沫的共同生活。他清楚地記得:前幾年,他們家種了幾畝地的甜瓜,他晚上需要到窩棚里看瓜,但他有個毛病,就是害怕癩蛤蟆。一見著它,他就心驚肉跳,渾身直打哆嗦。妻子知道他這個弱點后,就天天晚上去陪著他,讓他睡在窩棚里面,自己則睡在外側,為他擋著。那時,他常常看著熟睡的妻子想,除了她,在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不嫌棄他窮、甘心為他用身體擋癩蛤蟆的女人么?沒有了,再沒有了!可是,他辜負了她,沒讓她過上好日子,只能讓她跟著自己受窮,這可是他多年來的一塊心病啊。
這樣想著,黃海生沒有在家附近的車站下車,而是坐到了終點站。在那里,他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
后來黃海生輾轉來到了遼寧的大石橋郊區,混進了靠裝卸和賣苦力為生的大板锨隊伍,并在一個低檔的私人小旅店里租了一個床位,過起了隱姓埋名的生活。
接下來的日子里,黃海生常常萌發一個念頭,就是想給家里打一個電話,把真相告訴妻子,讓她心里有數不要傷心。家里的電話是專門為他出海報平安才舍得花錢安裝的。有好幾次,他拿起了電話,但他最后都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知道,妻子一旦知道真相,肯定會不顧一切地找他回去。那樣,他的吃苦和努力都將是白費……
黃海生害怕閑下來,因為閑下來時,他一看到別人一家人熱熱鬧鬧、其樂融融、溫馨幸福的樣子,就會本能想起老婆和孩子。他更害怕見到學校,怕見到學校門前等著接孩子的家長們。每見到這種情景,黃海生就會自然地想起孩子那張可愛的小臉。想想自己孑然一身,形單影只,只剩下對親人的濃烈思念,內心里宛如刀割。
時間在一天天地流淌,黃海生就在一天天接受著煎熬。一天夜晚,他再也無法忍受了,便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顫抖著手撥通了家里的號碼。
里面傳來妻子的發問:“你找誰?”他無法回答,僅僅輕輕地“咳”了一聲。妻子靜了一下,突然,她失聲喊叫起來:“你是海生?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黃海生心中一顫,慌忙扣下了電話。這天晚上,黃海生徹夜無眠,滿腦子都是妻子和孩子的身影,滿耳都是妻子那失聲的哭叫,他在親情和良知的煎熬中挨到了天明……
黃海生覺得,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如果貿然回去,一來要前功盡棄,二來他覺得無法對有關部門和世人交代。經過幾天的再三考慮,他決定先悄悄地潛回家探個虛實,再作決定。
2003年7月21日這天傍晚,他乘車回到了家鄉,晚上10點多鐘,他來到了險些永別的家門。屋子里黑乎乎的,他一時什么也看不清。這時,炕上的一個黑影忽地坐了起來,那是他的妻子許雅芹,只聽到她大聲地喊著:“快,你爸回來了!”接著,許雅芹穿一件單襯衣光著腳就跑了出來,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嘴里念叨:“真的,我看見了,我看見你爸趴在窗上了!”兒子也跑了出來,一邊安慰媽媽,一邊輕輕地抽泣起來。同院的幾個鄰居聞聲,紛紛勸許雅芹想開點。
已經閃身躲在暗處的黃海生,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他一邊哭著一邊從黑暗里走出來說:“你們不要怕,我是黃海生,我沒死呀!”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真的讓人一下子難以接受,鄰居驚叫著被嚇跑了,而妻子許雅芹卻在短暫的遲疑后,急忙迎了上來,一把抱住了黃海生,生怕他再一次消失。
這一晚,他們一家人緊緊地圍在一起,流淌著淚水,傾訴著這曠日持久的思念之苦,并享受著這久違的融融親情。許雅芹拿出存折,對黃海生說:“這是你的賠償金,我們一分錢也沒動,我不相信你會死去,我覺得你一定會回來的!”黃海生再一次抱住了妻子,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黃海生在妻子許雅芹等人的陪伴下來到椅圈鎮派出所,說明了情況,并申請重新恢復戶口。他們在派出所民警的幫助下,主動到保險公司和船主那兒退還了保險理賠金和撫恤金,一家人又過起了清貧而祥和的日子。
(胡月摘自《法治快報》鄭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