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
1994年秋天,長春市要舉辦一次搖滾演唱會。舉辦者是推出張楚、竇唯、何勇的“魔巖文化”公司,本來是為這三個人做推廣的,但是他們還另請了崔健來助陣。當時我剛讀大二,吃完午飯在校園的廣告欄里看到這個消息,很是興奮。海報上說崔健次日到長春某酒店下榻,號召大家都穿著軍裝去迎接他。我回到寢室就把軍訓時發的那套軍裝找了出來。
第二天,我從一個同學那里借了臺傻瓜相機,穿上軍裝,一大早就逃課來到那家酒店門口等候。我來得太早了,從9點等到11點,一些年輕人才慢慢聚攏來。我忽然發現,稀稀拉拉的幾十個人,只有我一個人穿了軍裝,顯出一種鶴立雞群的傻。尤其襯出我傻的,是一個穿一身西裝,伶牙俐齒、高挑英俊的小伙子。他拿了一條精心設計的紅布,足有十幾米長,上面用白紙貼上這么幾個字:“崔健——搖滾巨子,我們永遠支持你!”他一展開,大家眼睛都為之一亮,不約而同地聚攏在他的周圍,議論起與崔健有關的話題來。而這個小伙子,自然就成了大家的中心。他手里揮舞著一張崔健剛剛推出的專輯《紅旗下的蛋》,指著上面的圖案問旁邊一個年輕人:“你看到這張圖案會想到什么?”“當然是文革!”那個人脫口而出。“你再念一遍這些歌詞,就能看出崔健的批判精神已經走得更遠……”在我們這些年輕人外圍,還有幾個袖著手、挎著背包的男女,他們臉上的表情要從容得多,甚至還帶著幾絲戲謔。當然,這是我現在能想像出的,那時只是感到他們有點牛逼哄哄的架勢。但又不知道他們是干什么的——現在我也已經知道了,他們是記者。
這期間,先后有好幾輛豪華的黑色轎車駛過來,每來一輛,人群就要騷動一會兒:大家一擁而上,準備在第一時間內和崔健零距離接觸。結果,從車上下來的總是大腹便便、頭發油亮的家伙。這樣反復了幾次,終于從酒店里出來一個打雜的,告訴我們:“崔健現在已經下了飛機,馬上就要到了,待一會兒你們一定要維持好秩序,別亂。”于是,由西裝小伙兒組織,大家排好隊,拉起那條橫幅,心情緊張地等待著。大家正忙碌著,一輛轎車突然毫無準備地停到了門口,有人高喊一聲:“是老崔!”人們立刻蜂擁上去,我手端傻瓜相機,在那瞬間按下了快門!回頭一看,那條鮮艷的大條幅已經被踩得七零八落。
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車上下來的人已經進了酒店大門,崔健究竟長什么模樣我都沒來得及看清。酒店保安毫不客氣地把我們這些狂熱的年輕人擋在門外,可是我們都沒走。此時已過中午,大家餓著肚子守候在那里,所有的人都隱隱覺得事情不能就這么結束。又過了一會兒,一個中年人走出來說:“你們可以找幾個代表進來和崔健座談,你進來,”他指著西裝小伙兒,然后又指著另外一個人:“還有你……”他的手馬上就指向我了,可是在我面前又拐了個彎:“你也進來!”總共選了有五六個人。剩下的人一看沒戲了,立刻做鳥獸散。我不死心,賴在那里不肯走,還有一個和我個頭差不多的人,也沒有走。
我們兩個跟保安套近乎:“哥們兒,讓我們也進去吧,還能差這兩個人嗎?”保安無奈地攤開手說:“這是規定,我也沒辦法。”最后,我拿出自己帶來的宣傳海報:“讓他們給我簽個名總可以吧?”保安說:“你等一會兒,我去試一試。”還不錯,過了三五分鐘工夫,他還真把海報拿回來了,上面用粗粗的簽名筆寫著兩個大字:“張楚”。算了,就把張楚當崔健吧,總比沒有要好。
我把張楚的簽名海報貼在自己的床頭,每天晚上戴著耳機聽崔健的磁帶。我已經收集了崔健所有的磁帶。我還寫了一首六十多行的詩:《熱血搖滾》,發表在第二年的《大學生》雜志上。1994年那個黃葉飄零的秋天,我沒有去聽崔健的現場演出,因為我買不起30元錢的入場券。此后的幾年里,崔健的磁帶伴我度過了大學時光。
2001年,由一個啤酒廠家出資,崔健和田震聯合搞了個全國巡回演唱。到長春的時候,崔健應邀來我所在的報社接聽讀者熱線。我在辦公室里見到了崔健,并且得到了一張免費的入場券。他的皮膚已經變得很白。我站他后面和他照了一張合影,可是現在我不知道這張合影在哪里,大概是夾在哪本書里丟了。
2001年秋天的那個晚上,田震的表現不太好,她的嗓子沙啞得讓人擔心,但是臺下還算平靜。接著,崔健上場了,他那震耳欲聾的伴奏一響,人們紛紛站起來退場。剩下的人則蜂擁到前臺,和崔健一起高歌。我們如醉如癡地搖擺著,放聲高吼著。崔健還是那么尖酸,他一直沒有放棄揶揄他的擁躉們。我不明白為什么總是有人罵崔健已經老了。崔健當然老了,可他的歌還很年輕。沒有幾個人會唱5首以上的他的歌,他6年前的歌還是新歌。
那天晚上,打車回家的時候,我終于流淚了。我想告訴崔健,你他媽的,讓我整整等了7年!
(曠遠華摘自《當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