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巴黎舉行的聯合國會議席上,我和蘇聯代表團團長維辛斯基激辯。我諷刺他提出的建議是“開玩笑”。突然之間,維辛斯基把他所有輕蔑別人的天賦都向我發揮出來。他說:“你不過是個小國家的人罷了。”
在他看來,這就是辯論了。我的國家和他的相比,不過是地圖上一點而已。我自己穿了鞋子,身高也只有1.63米。
即使在我家中,我也是矮子。我的四個兒子全比我高七八厘米。就是我的太太穿高跟鞋的時候,也要比我高寸把。
我身材矮小,和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一起,常常特別惹人注意。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我是麥克阿瑟將軍的副官,他比我高20厘米。那次登陸雷伊泰島,我們一同上岸,新聞報導說:“麥克阿瑟將軍在深及腰部的水中走上了岸,羅慕洛將軍和他在一起。”一位專欄作家立即拍電報調查真相。他認為如果水深到麥克阿瑟將軍的腰部,我就要淹死了。
我一生當中,常常想到高矮的問題。我但愿生生世世都做矮子。
這句話可能會使你詫異。許多矮子都因為身材而自慚形穢。我得承認,年輕的時候也穿過高底鞋。但用這個法子把身材加高實在不舒服,并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不舒服。這種鞋子使我感到,我在自欺欺人,于是我再也不穿了。
其實這種鞋子剝奪了我天賦的一大便宜。因為:矮小的人起初總被人輕視;后來,他有了表現,別人就覺得出乎意料,不由得不佩服起來,在他們心目中,他的成就格外出色。
有一年我在哥倫比亞大學參加辯論小組,初次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因為矮小,所以樣子不像大學生,就像小學生。一開始,聽眾就為我鼓掌助威。在他們看來,我已經居于下風,大多數人都喜歡看居下風的人得勝。
我一生的遭遇都是如此。平平常常的事經我一做,往往就似乎成了驚天動地之舉,因為大家對我毫不寄予希望。
1945年,聯合國創立會議在舊金山舉行,我以無足輕重的菲律賓代表團團長身份,應邀發表演說。講臺差不多和我一樣高。等到大家靜下來,我莊嚴地說出這一句話:“我們就把這個議場當做最后的戰場吧。”全場登時寂然,接著爆發出一陣掌聲。我放棄了預先準備好的演講稿,暢所欲言,思如泉涌。后來,我在報上看到當時我說了這樣一段話:“維護尊嚴,言辭和思想比槍炮更有力量……惟一牢不可破的防線是互助互諒的防線!”
這些話如果是大個子說的,聽眾可能客客氣氣地鼓一下掌。但菲律賓那時離獨立還有一年,我又是矮子,由我來說,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從那天起,小小的菲律賓在聯合國大會中就被各國當做資格十足的國家了。
矮子還占一種便宜:通常都特別會交朋友。人家總想保護我們,容易對我們推心置腹。大多數的矮子早年就都懂得:友誼和筋骨健碩,力量一樣強大。
早在1935年,大多數的美國人還不知道我這個人,那時我應邀到圣母大學接受榮譽學位,并且發表演說。那天羅斯福總統也是演講人。事后他笑吟吟地怪我“搶了美國總統的風頭”。
我相信,身材短小的人往往比高大的人富有“人情味”而平易近人。他們從小就知道自視決不可太高。
一個人有沒有用,和個子大小無關。反之,身材矮小可能真有好處。歷史上許多偉大的人物都是矮子。貝多芬和納爾遜都只有1.63米高。但是他們和只有1.52米高的英國詩人濟慈及哲學大師康德相比,已經算高大的了。
當然還有一位最著名的矮子是拿破侖。好些心理學家說,歷史上之所以有拿破侖時代,完全是拿破侖的身材作祟。他們說,他因為矮小,所以要世人承認他真正是非常偉大的人物,失之東隅,藉此收之桑榆。可見,生生世世為矮人不也很好嗎?
(秋凡摘自南海出版社《世界上最經典的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