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好詩

包明德

在２００４年深秋那個收獲的季節，在某一嫩黃、老綠與鮮紅色彩交織的院落，我們１１位評委，夜以繼日地閱讀詩歌——懷著鄭重的責任感閱讀，閱讀由初評委推選的１９部詩作。我們讀得很苦，讀得很勞累。但是，苦中有樂，勞累中有感奮。因為我們領略了中國當代詩歌的風貌，體悟到了詩歌永遠與時俱進、與人生同行。

正是這前后，我看到了凱地先生的一篇文章《當代中國文學的全面危機》。他感于當代文壇某些消極現象和外來濁潮，慨嘆“當國家還離現代化目標很遠的時候，大量發育不良的作家在政治變革中進入了文壇。而他們在觀念上、自身的文化素養上都不具備文學創新的能力，也不具備真正繼承傳統的能力，但歷史的陰差陽錯卻把他們推上了當代文學的權威地位”（《作品與爭鳴》２００４年１１期）。我特別欣賞這樣真率的表述方式與憂時情懷。但當我閱讀了那些優秀詩歌以后，覺得這樣的評斷有失精到周嚴。這是題外話了。

我們除了閱讀，就是討論。經過反復閱讀，幾番討論，多輪投票，最后評出《野詩全集》《郁蔥抒情詩》《幻河》《幸福的一粟》和《娜夜詩選》為獲獎篇目。

這之后，屠岸、張同吾、駱寒超、陳超和我五位評委又奉命對獲獎作品再進行欣賞、開掘、推敲與品評，最后進一步達成共識，認為這些詩作總體上代表了當代詩歌的品位與水平，體現了中國詩歌的成就與走向。

《郁蔥抒情詩》是由３５４首詩匯編成的詩集。這部詩集形散神不散，詩情與理趣均勻而和諧地充溢于全篇。它以洗煉、樸素而鮮活的語言，“瞻萬物于思紛，喜柔條于芳春”。詩作者宛若一個潛泳者，潛向與工具理性、商品物欲別樣的地方，潛入生活與思想的深處。他又像一只飛鳥，飛向陌生、玄妙和多彩的遠方。無論是潛入深處，還是飛向遠方，他都在探尋高尚而清晰的情感。他奮力地告訴人們，詩存在于我們現在還缺少的東西中，存在于我們經歷的橋和路上，存在于我們想要去的地方。他企盼人們理解：無論過去、現在與將來，都存在我們尚未感知的意義，這個世界有真、有純、有美，有恒久的詩情。

西部詩人老鄉數十年與繆斯相伴，《野詩全集》是他近年的新作，展現了詩人追尋詩美那隱隱有蹤的新格局。他以漠原、冰峰、雄鷹、奔馬、蒼煙、篝火、黃河、長城等作為基本意象，在生命的投入中展開絢麗多彩的抒情活動，從博大、神奇而蒼涼的客觀世界提煉出生命存在之真、之善、之美，滲透著一股沖擊封閉、尋求遼闊的激情，審美地反映出我們民族奮發向上的昂揚氣概，為改革開放的新時代記錄了一部精神檔案。

馬新朝的長篇抒情詩《幻河》，以偉大的黃河為座標，包容與歌頌了中華民族豐厚的歷史文化。他告訴人們，中華文明以神祗般的光輝照徹古老的東方，又以圣靈般的宏奧縈繞著人的靈魂，它同時又與時代相伴，在廣闊的時空里流淌。在流淌中，從荒漠走向繁華，以狹窄走向浩茫。詩人以個性獨特的感覺方式和語言，觸及政治和文化、哲學和宗教、民俗和愛情，并力爭以對文化特征與時代精神作準確把握，諦聽歷史的回聲，探究發展的奧秘。比較新美地完成了一種藝術傳承，成功地嘗試了一種藝術拓展。

成幼殊的詩集《幸存的一粟》是她６０載詩歌創作的展示。自上世紀４０年代開始，她的詩情就開始噴涌，直到８０高齡，未曾止息。她像詩人那樣生活，也像詩人那樣寫詩。她寫時代、寫戰斗、寫愛情、寫民眾，一切都像樹葉生長那樣自然，無矯飾，無鑿痕。她的詩本質是“真”——真情的流露，真情的發揮，真實的姿態，真誠的靈魂。

《娜夜詩選》匯集了詩人近年的精品１４０余首。這些詩充溢著濃郁的個性生命體驗，但又不囿于一己的悲歡，而是由此折射出較開闊的生存現實。詩人以女性特有的細膩感受，寫出生活中本真的人生與情感的純朗，吟述了對生命的摯愛。在語言上，娜夜采用的是異質融會的方式。她的詩在輕逸中含有內在的沉實，既有口語的自然和腴潤，也不乏精敏的意象或隱喻，保持了詩歌語境的張力，體現了藝術的綜合創造力。

最近，有位法國學者認為電視網絡、時尚圖像之類與學校教育的理念是相悖的。國內也不乏對無聊電視之類的怨尤，感到這些東西正在一步步使學生失去想象力，失去膽識，失去探尋其他知識的欲望，長此下去，人們的好奇心、理解力都將受到消解、窒悶。的確，沒有詩情的圖像是蒼白的，沒有詩情的生命是空落的。人間有好詩。還是擠出時間多看些好詩，追尋繆斯吧。

（選自《文藝報》2005年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