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還是藥（上）

毒理學家因毒送命

有害的東西一點點就會造成大災難。１９９６年８月１４日，美國達特茅斯學院化學教授凱倫·韋特漢一時不慎，將非常微量的二甲汞滴在左手上。

專研毒理學的韋特漢很清楚，有毒物質一旦穿透細胞膜，將可能致癌。但她這次并不太在意，因為她做實驗時戴著乳膠手套。然而，她料想不到二甲汞的揮發性極高，竟能穿透乳膠手套。不久，韋特漢開始在走路時踉蹌地撞上門，而且口齒不清。在醫院待了３周后，她陷入昏迷。

５個月后，凱倫·韋特漢過世。汞吞食了她的腦細胞，就像白蟻一樣慢慢蛀下去，這位杰出、謹慎、世界一流的毒理學家，就這樣因毒而喪生。

毒是無形殺手

毒藥是個無聲無息的殺手，微量就可見效，經常不露痕跡。

就拿砷（砒霜的主要成分）來說，它算得上是毒藥之王。砷會在細胞內通過某些途徑和蛋白質結合，嚴重破壞分子。若長時間少量服用，會導致虛弱、精神錯亂，甚至癱瘓。一次服用１／５克，急性砷中毒的典型癥狀就會接踵而來：惡心、嘔吐、腹瀉、低血壓，最后死亡。

因為砷無色無味，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擅長高明謀殺術的博爾吉亞家族，拿它當首選毒藥；１７世紀的羅馬女企業家希羅尼瑪·斯帕拉也對砷青睞有加，還開辦一所學校，專門教年輕的富家太太如何解決老公，好搖身變為富有的遺孀。砷在法文里還有“繼位粉”的別稱，曾經幫助過不少野心勃勃的王子登上國王寶座：只要讓奶媽吃下少量的砷，就足以通過哺乳毒死還在襁褓中的競爭者。

有死也有生

你可以說毒理學家研究的是致命毒藥，但毒理學也是關于生命的學問。“能致死的，也能治病。”這是１６世紀一位醫生兼煉金術士帕拉塞爾蘇斯的名言。

所有物質都有毒性，沒有東西是無毒的，毒藥或良藥之別在于劑量對不對。毒理學和藥理學原本就相互交纏、不可分割，好比一個擁有雙重人格的兩面人。一根手杖上盤繞著一條毒蛇，正是希臘的醫藥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象征。

公元前５世紀，希臘名醫希波克拉提斯用砷來治療潰瘍；砷也是福勒氏溶液的成分之一，此溶液在１７８６年問世，接下來的１５０年被用來治療從氣喘到癌癥等各式疑難雜癥；１９１０年，一種砷化合物成為第一種能夠有效治愈梅毒的藥物（后來被青霉素所取代）。砷的衍生物至今仍被用來治療非洲睡病；１８９０年，現代醫學教育之父威廉·奧斯勒宣稱，砷乃是治療白血病最有效的藥物。事實上，時至今日，砷仍被醫界當作急性白血病的化療劑使用。

毒無所不在

毒無所不在。不是只有像砷這樣的壞東西過量才會出問題，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會：過量的維生素Ａ可能導致維生素Ａ過多癥，會損壞肝臟；太多的維生素Ｄ則會影響腎功能；攝取太多的水會導致低鈉血癥，使血液中的鹽含量被稀釋，迫使大腦、心臟和肌肉的功能停頓。

就連氧也有它有害的一面。“氧是終極毒藥。”毒理學家麥可·特魯什表示。氧結合食物產生能量，但身體同時也產生氧自由基，就是帶有一個多余電子的原子，會破壞生物分子、ＤＮＡ、蛋白質和脂質。“我們隨時都在氧化中。”他說。也就是說，我們在生銹。

仿佛日常生活里的毒還不夠看，自然界更遍布著奇形怪狀的風險，有如一片蠻荒叢林。世上有１２００種有毒海洋生物、７００種有毒魚類、４００種毒蛇、６０種毒蜱、７５種毒蝎以及２００種毒蜘蛛，另有７５０種有毒物質存在于１０００多種植物之中；而某些鳥類的羽毛一旦接觸或食入也會中毒。

因毒而重生

既然世界如此險惡，為什么沒有更多人被毒死？那是因為人體天生就能抵御天然或人為的毒害。皮膚是第一道防線，由角蛋白構成，非常防水、堅韌且結構緊密，只有極微小且最具脂溶性的分子才能通過；其次，我們的感官能察覺有害物質；假如這一關被突破了，還可以用嘔吐補救；最后一道防衛線是肝臟，它會把脂溶性毒素轉化成為水溶性的排泄物，然后經由腎臟排出體外。只有在毒素的劑量超過門檻時，才會導致中毒。

毒理學家麥克·加洛對此了解透徹。加洛曾在新澤西癌癥中心擔任副主任，２００４年２月，時年６４歲的他被診斷罹患非何杰金氏淋巴瘤。兩周后，他在任職的癌癥中心里多了個病人的身份。腫瘤醫生讓加洛接受為期４個月的靜脈內毒素注射，也就是化療。

這個雞尾酒療法的成分復雜，每一樣都具有相當的毒性，會產生許多副作用，輕微的包括嘔吐、腹泄、體重減輕，嚴重的則會造成肝臟、心臟和膀胱損傷，甚至還可能因為免疫系統受抑制，造成全面感染而死亡。加洛算是幸運的，雖然在治療期間一頭濃密的紅發掉光了，但是他沒有特別疲乏，一般病人常發生的血球數量下降情況在他身上也還好。毒藥最終救了他的命。

拿破侖之死

毒藥研究曾帶來一場偵破推理游戲。這也算是一場歷史懸案考證，死者是法國皇帝拿破侖·波拿巴，他在滑鐵盧之役大敗后被放逐，于１８２１年５月５日過世。隔日早晨的遺體解剖發現，他患有可能與癌癥有關的潰瘍所引發的胃穿孔。而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自那時起就眾說紛紜、爭論不休。

政治謀殺：加拿大“國際拿破侖學會”創辦人班·魏德認為，拿破侖是被那些英、法兩國保皇主義者用砷毒死的。魏德舉出來支持他這項假設的最重要證據，是法國斯特拉斯堡法律醫學研究所的毒理學家巴斯卡·金茨對拿破侖頭發所做的分析。金茨使用稱為“奈秒離子質譜分析”的精密技術研究拿破侖的頭發標本，發現其中有砷長時間存在的跡象。至于拿破侖頭發為什么會有砷、是怎么來的？金茨并沒有加以推測。

環境中毒：英國新堡大學的免疫學家大衛·瓊斯指出，拿破侖是被壁紙給毒死的。拿破侖死前幾年住在“長木之屋”，那里的壁紙漆著舍勒綠顏料。這種顏料的成分正是一種砷的化合物，稱為砷化銅。若圣赫勒納島潮濕的環境令壁紙上長了某些微菌，砷就有可能被釋放到空氣里。

醫療事故：加州柏克萊的心臟病理學家史蒂芬·卡契認為，拿破侖是被他的醫生們害死的。醫師們為了讓他排毒而開給他高劑量的瀉藥，包括吐酒石，在他死前一天更讓他服用大量稱為甘汞的氯汞化合物。卡契說，這樣的藥物處方讓拿破侖體內的電解質完全失衡，心跳混亂終至停止。就病理學的角度來看，拿破侖死亡的直接原因是醫療事故造成的心律不整加上長期暴露于砷的毒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