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曙光
會議一結束,他等不及團里派車送他,就三步并作兩步往連隊趕。其實,他的心早就飛回連隊了。盡管20多里的山路,夜里走起來一腳高一腳低的不那么順暢,但他顧不了那么多了,他心急火燎地走著,心里想,房子打掃干凈了嗎?窗簾掛好了嗎?臨去團里開會時,他反復交代了能信員,應該沒問題的,通信員做事蠻利索的。那么,她來了嗎?應該早到了吧。也許她正在掛著紅窗簾的房里著急地等他呢。也是的,這個會確實開得長了些。
這樣想,他又加快了步伐。翻過一座山梁,又過了一個山坳,要不了多久就要到連隊了。他微微松了口氣,解開衣扣,陣陣山風像撒嬌的孩子樣一個勁兒地往懷里撲。好舒坦啊!
過了一個山坡,他隱約看見了山溝里邊隊排房透出的燈光。連隊駐扎在遠離團部的一個四面環山的山溝里。附近沒有人家,只有8公里外的地方有一個小鎮。也許是這里的環境太艱苦了,先前兩任連長、指導員沒呆滿一年就調走了。他是自己要求到這里來的。他在團里當參謀時,是軍里掛了號的參謀劃尖子。當他提出這個要求時,團長很高興,“張子雄,你給我把步兵連整成個先進連隊,我給你記功。”他還真不含糊,一年時間就讓這個在全團墊底的邊隊打了翻身仗。
但他的女朋友,準確說是第一任女朋友,對他城里不呆偏要去鉆山溝的做法不樂意了,埋怨他是個“傻帽”。有一回,他好不容易勸她來了一趟連隊,為這,他忙活了幾天,將山坡上的一間雜物房修理、打掃干凈,就連墻壁也用白石灰粉刷了一遍。山里的景色真的很邊人,讓住在城市里的的她大開了眼界。她興奮地在草地上追逐著蝴蝶,采摘了一大把一大把的野花。總之,那天女朋友很高興,很高興的她眼里就透著嫵媚。在那間小屋子里,她深情地依偎在他的懷里,眼里就有了份溫柔的期待。他被這氛圍感染著,心里柔軟集了。突然,她掙脫了他的懷抱,指著窗戶,驚恐地叫道:“怎么不掛窗簾?”真的沒掛窗簾,窗戶像房子張開的大嘴,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玻璃,把室內的一切暴露得一覽無余。他很懊惱,連隊的排房是不掛窗簾的,但這里不是排房。忙了這些天,卻把這件事給忘了。她盎然的情趣蕩然無存了,“這是什么地方啊,連窗簾也沒有。”她生氣地走了。
他很內疚,覺得自己太粗心了。不久,就去鎮上買了一副窗簾,是他喜歡的那種象征著甜蜜愛情的玫瑰一樣紅的顏色。掛上窗簾,房子里的光線就暗淡下來了,但空氣里卻彌漫著一股靜謐和溫馨,他被這種氣氛包圍著,心里便涌動著一種暖暖的柔柔的感覺。
后來,他又戀愛了,是控家時朋友介紹的。她是個很青春的女孩,青春的女孩總有許多青春的夢想。
“你那里有迪廳嗎?”
“沒有。”
“山里能蹦極嗎?”
“不能。”
“能上網,打CS游戲嗎?”
“也不能。”他有點慚愧了,山里的條件的確差了點,不過他說;“山里的風景其實很美麗,有燦爛的野花,潺潺流淌的小溪,翩翩飛舞的彩蝶,還有野兔呢。如果你來這里,我帶你去套野兔。房子也給你準備好了,哦,窗簾還是紅色的呢。你……你能來嗎?”
……
“五·一來吧,行么?”
……
他是希望她來的。房子又打掃干凈了,窗簾洗了一次,看上去更艷麗了。
五·一那天,恰巧連隊有個戰士生了病,他送戰士去醫院,回來時天色已經很晚了。他一眼看見山坡上那間房子里亮著燈,紅窗簾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她來了?他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激動地走過去。敲門。門開了,從屋里走出來的卻是副連長和他剛來隊的妻子。他愣住了。她呢?
他扭頭朝連部跑去。他的宿舍也沒有人,只有一封信擺在桌上——她的信,“五·一,公司老板要我陪他去海南。在天崖海角和你的山溝之間,我只有選擇前者。”
像發怒的公牛,他一頭沖出房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睛里變得濕漉漉的了。
后來,他又談了一次戀愛,當然又一次失戀了。看來戀愛真是件累人的活兒,一次一次失戀的打擊,使他原本就很瘦的身體,越發清瘦了,像根麻稈戳在那里,以至于站在隊伍前講話時,都有點擔心他被風刮倒。
當窗簾的顏色漸漸有些變淡的時候,她走進了連隊。她是貧困山區支教志愿團的一名大學生志愿者,在鎮里的中學教書。有一次,連隊辦文化補習班,沒有老師輔導,他去鎮中學請老師,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說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就相愛了,反正,她在鎮中學一年的任教期滿,要返回大學的時候,抱住他哭了,像個淚人兒似的。
前幾天,收到她的信,她說畢業了,要來看看中學里她的學生,連隊的戰士,當然還有他。他在高興之余,又隱隱有點兒擔憂。她真的會來嗎?
盡管有點擔心,他的心情還是很愉快的。過了一個山坳,就到了連隊。他不由自主地朝山坡的方向望去,山坡上的房子被夜色籠罩著,黑黢黢的一片,沒有人。他急切地問能信員:“劉老師呢?”“我等了很久,沒看見她來。”
真的沒來!他心里灌滿期了鉛,一個勁兒地往下墜。隨手拉亮屋子里的燈,一簇燈光打在窗簾上,反射出一團柔和的光暈。他覺得今晚這燈光格外的晃眼。望著被山風吹指著的窗簾,他在心里凄然一笑,隨即一把扯下窗簾,長長地嘆了口氣。
第二天,他帶著戰士上了訓練場。只要一上訓練場,心里的不愉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像一只猛虎,和戰士們一起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這時,通信員氣喘噓噓地跑過來,“連長,來了。”
“誰來了?”
“劉老師”
“真的?”
“真的。”
他把隊伍交給副連長,撒腿就往連隊跑。
她笑吟吟地望著他,他搓揉著雙手,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昨天以為你要來,結果……”“我分配到鎮中學了,昨天在辦手續。”“是嗎?”他高興地用手搔著后腦勺,笑了。
“還讓我傻站著啊。”她嗔怪道。
“噢,到連隊臨時家屬房去休息吧。”他指了指山坡上的房子說。突然想起窗簾不沒掛上,就高聲地喊道:“通信員,快去把窗簾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