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 子
“我和禽流感第一次打交道,開始于阿拉斯加的掘墓。當時,我25歲。”到今天,約翰·赫爾廷仍能清楚記得每一個細節:“那是一個12歲的因紐特少女,容顏姣好,完好無損。她穿一身藍色長袍,烏黑的大辮子梳得整整齊齊,一直垂到胸際,辮梢上系著紅色的絲帶。她死于1918年冬天,村里80口人只活下來9個。僅僅3天時間,所謂的‘西班牙流感就奪去了71條生命。”
“西班牙流感”村莊探險
1949年10月的一天,25歲的瑞典籍學生約翰·赫爾廷正在美國艾奧瓦州大學微生物研究所求學。他想選擇流感病毒作為自己的研究課題,但是關于這方面的論述車載斗量,他拿不定主意從什么地方下手。著名病毒學家威廉·黑爾正巧在艾奧瓦大學做短暫停留,有人便建議約翰找他聊聊。
威廉·黑爾對年輕的后輩提起1918年的一次大流感,他說:“我們還無法確定,是不是可以從死者肺里提取出病毒樣本。他們被埋在阿拉斯加永久凍土帶,尸體應該被保存得很好。從來沒有人到那里去挖一挖試試。”約翰馬上意識到這就是他的課題。
帶著年輕人的一股沖勁兒,約翰·赫爾廷著手準備。首先,他在一份海軍地圖上查到了1918年遭受“西班牙流感”襲擊的3個因紐特人村莊的名字。然后,他與當地一名立陶宛籍傳教士取得聯系,這位傳教士不但知道墓地的具體位置,手里還保存著一份死者的名單。不過反饋回來的情況不太妙,傳教士告訴約翰,三個村莊如今只剩下一個:一個村莊因為山體滑坡已經沉入大海,另一個則因河流改道而被淹沒在河道里。幸存的那個村莊博威格,如今也遷離了1918年的原址。即使找到當年埋葬死者的集體墓地,約翰也必須經過博威格村的長老會同意才能著手挖掘。
博威格村一共有8名德高望重的長老,其中3人是1918年災難的幸存者。約翰闡明了來意,他回憶說:“長老們開始用當地土話議論起來,一會兒秘密私語,一會兒激聲爭論,沒完沒了。當討論開始的時候,我覺得不太樂觀。他們大概認為,即便談論‘流感這個字眼都會招來災禍。正是腦子里有這種想法,他們從來沒有把1918年的事告訴后代,以免再遭劫難。大約過了20分鐘,一個男子起身宣布,我的請求被通過了。”
兩個巨大的白色十字架標明了墓地的位置,只有約翰一個人干活。那里靠近海岸,寒風凜冽,即使是6月天,約翰也只能挖到30厘米深,以下就是永久凍土帶。為了找到尸體,他點起火堆解凍。一天之后,一具12歲的因紐特小女孩尸體呈現在眼前。約翰說:“她躺在父母尸體旁邊,我仔細檢查了這不幸的一家人,動手從肺里提取標本。”
等待“死”病毒復活
回到艾奧瓦大學,約翰·赫爾廷和同事打算從標本里分離出病毒并把它注射進白鼠體內。可是,從女孩和她父母肺里提取的病毒標本沒有生命力,而在那個時代,醫學家還不懂得基因技術。約翰·赫爾廷竹籃打水一場空。找不到新的贊助,約翰沒辦法再到阿拉斯加探險。
畢業后為了能留在美國,約翰不得不面對現實,從事了一項與病毒毫無關系的工作:為汽車公司擔任安全設計。工作之余,他對基因技術和病毒學的最新進展,依然關注。
“1985年,科學家卡利·穆利斯(1993年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成功完成了聚合酶分子鏈的重塑,讓我看到了激活‘死病毒的希望。”約翰說道。1997年4月的一個早晨,已經退休的約翰在翻看《科學》雜志時,一篇博士論文引起了他的注意。作者陶本博格是馬里蘭州軍事學院的病理學專家,正在從事流感病毒研究。他從1918年死于流感的美軍戰士遺體上提取樣本,已經成功復制出活的病毒標本。盡管信心十足,陶本博格卻面臨困境,他缺少足夠的樣本進行下一步研究。在文章的最下方,他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
約翰馬上放下雜志給陶本博格寫信,詳細講述自己1951年的探險,希望能對陶本博格的研究有所幫助。一個禮拜之后,博士親自打來電話,邀請約翰再次前往博威格村,他痛快地答應了。
再次挖掘遺體
時隔46年,約翰終于又踏進了博威格村,依舊在傳教士的帶領下,再一次請求村里的長老允許他發掘墳墓。
因紐特人的部落,至今還處于母系氏族社會。一個名叫麗塔·奧拉娜的半百老婦,執掌著村里大權。這是個不那么隨和的領袖,出人意料的是,她居然還記得約翰·赫爾廷:“我6歲時見過你,什么都別說,我知道你為什么還要回來。”
像上次一樣,長老們再次開會討論。他們還像當年一樣,對約翰的請求心存疑慮,擔心墳墓打開之后病毒會蔓延傳播。約翰解釋說:“早在1951年時,病毒已經失去了活力;現在是1997年,它們不會再逞兇了。你們看,我挖墓時既不帶口罩,也不帶手套,我這樣都不會被傳染,你們還擔心什么?”當天下午,約翰獲得了許可,村里派了4個壯工幫他挖掘。
約翰回憶說:“我很快就找到了1951年挖出的一家人,但是小女孩的尸體找不到了,誰也不知道遺體失落在哪里。”最初挖出的10具尸體腐敗不堪,毫無科學價值,約翰只得向更深的土層挖掘。最后,他挖到一具后來被命名為“露西”的遺體,終于看到希望的曙光。“1974年發現于非洲埃塞俄比亞的古猿化石露西,后來被證明是人類的祖先。我用露西命名自己的發現,企盼她能為人類抗擊流感打開一扇希望之門。”約翰這樣解釋把遺體稱為“露西”的原因,“她大約30來歲,生前體態豐滿。雖然她的頭顱和四肢已經化成一堆枯骨,可是體內器官依然被一層厚厚的脂肪包裹,保存得非常完好。”
約翰·赫爾廷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開露西的胸腔。“突然,兩塊保存完好的肺葉出現在眼前,”他回憶說,“兩塊暗紅色的肺葉填滿胸腔,里面充滿暗褐色的液體和血。在永久凍土帶的保護下,它們一點都沒有受到損害。這真是一個病理學家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從剪開露西胸腔的那一刻起,約翰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一個正常死者的肺葉,應該是干癟的;現在顯現在他眼前的,無疑是一個死于流感病毒的肺葉。他用解剖刀把露西的肺葉切成小塊,保存在福爾馬林液里,然后帶著感激之情把遺體重新整理好。現在,他終于可以安心回家了。
揭開“西班牙流感”之謎
陶本博格收到約翰帶來的標本,喜出望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露西的肺葉標本里,充斥著大量從來沒有人研究過的“西班牙流感”病毒。陶本博格馬上對標本進行測序并著手重建基因組,幾天之后,他打電話給約翰,興奮地告訴他:“一切進展順利。”不久,病毒標本從馬里蘭州軍事學院轉移到紐約西奈山醫學研究院,再從那里轉送到位于亞特蘭大的美國疾病和預防控制中心的秘密實驗室接受激活實驗。陶本博格說:“假如沒有約翰·赫爾廷的努力,我們永遠也得不到珍貴的‘西班牙流感的病毒標本。”
約翰·赫爾廷的執著,為今天研制禽流感疫苗開啟了一扇希望之窗。醫學家已經證實,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其傳播者既不是豬,也不是人,而是某種禽鳥;而且,這種流感也不會從一個人傳染到另一個人。這就是說,“西班牙流感”無論從病毒來源還是傳播途徑考察,均與今天的禽流感病毒非常近似。81歲的約翰·赫爾廷,幸運地在有生之年完成了自己的課題。
(編譯自《巴黎競賽畫報》)
海外星云 2005年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