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當前,以實踐“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為主要內容的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正在黨內如火如荼地展開。回顧歷史,60多年前,我們黨進行的那場轟轟烈烈的延安整風運動,至今仍有余音在歷史的深處回響。以今天的視角來看,其目的也是為了保持共產黨員的先進性。但當時當地,年輕的共產黨面對嚴峻的形勢,其中也免不了有一些偏差,比如其中的“搶救運動”。今天,在我們正進行著的這場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中,這樣的偏差可以避免,因為我們的黨更成熟了。
回想起來,我覺得:延安整風在中國共產黨歷史上是極其重要的一頁:第一是學習馬列,研究歷史,分清路線,整頓“三風”。特別是毛主席提倡“實事求是”,從思想方法的高度總結歷史經驗和教訓。這是很偉大的,不然,全黨思想統一不了,七大可能開不成功,以后中國革命的發展也不會那么快取得勝利。雖然這中間也有一些偏激的批評,傷害過一些同志,總的來說,積極的方面畢竟是主要的,所以黨的七大達到了空前的團結。第二,在學習過程中出了一個問題,叫審干,把人關起來交代問題,那樣做是錯誤的。至于“搶救運動”,那就“搶救”得沒有邊了!
毛主席說,整風是思想上清黨,審干是組織上清黨。抗戰以來,國民黨對我黨實行特務政策,力圖派人打進我們內部來。1943年春天,國民黨掀起第三次反共高潮,政治局勢日趨緊張。在復雜的斗爭中,審查干部,清除內奸,確實非常必要,但后來嚴重地擴大化了,康生在這方面起了很壞的作用。這年4月底,政治局批準成立反內奸專門委員會,主任是剛從華中回到延安的劉少奇,副主任就是專管情報工作的康生,由他負責委員會的日常工作。康生審干的辦法,是按照蘇聯的“經驗”。當時,共產國際有一名聯絡員住在棗園,名叫彼得·弗拉基米洛夫,中文名字叫孫平,平時由康生同他聯系。孫平介紹說,審干應該從下面往上追,最危險的敵人是埋藏在上層的人。
審干工作的進行最初是正常的,由各單位負責,重點在黨校。但很快就發展到捕風捉影,無限上綱,把懷疑對象關起來交代問題,輪番逼供。有一次,在楊家嶺禮堂開大會,“斗爭”以前長期在國民黨統治區工作的中央統戰部副部長柯慶施,要他交代同國民黨特務的關系。會前,李富春、鄧發和我去問康生,究竟有什么證據?我們還提出,這個會不能開,不然開了會問不出東西來不好。康生架子十足,躺在床上,聽都不聽,說常委決定了,你們不要動搖。會上,和柯慶施一起在北平做過地下工作的有些人起來揭發他。揭發了些什么呢?我記得的有:“你戴了黑眼鏡,大搖大擺地在東安市場走,說明你政治上有依靠!”“你還背著照相機,你是地下黨員,憑什么敢這樣招搖?”柯慶施什么也不承認,說你們這些人說的都是假的,根本沒有這個事情。大家就喊口號,從下午3點鐘一直開到7點鐘,轟了一個下午,什么結果也沒有得到。那時,康生開了二三十人的名單,一旦柯慶施突破了,那二三十人都要抓,連關押人的窯洞也準備好了。散會后,我回家經過毛主席住的窯洞,他問我:“你們開什么會呀?又叫又鬧,開得這樣熱鬧。”我說:“斗柯慶施嘛!”他說:“你進來坐下講講,怎么個情況?”我把情況向他說了,還講我們3個人向康生報告過,認為沒有把握。毛主席聽后說:“這個會不要再開了,我會給康生打招呼的。”
“搶救運動”是1943年7月15日開始的。這時,正逢共產國際宣告解散,蔣介石在第三次反共高潮中命令胡宗南進攻延安,國民黨的特務機關在邊區周圍頻繁活動,中央對敵情估計得過于嚴重。康生又夸大事實,弄虛作假,制造混亂。在此之前,他先制造了兩件轟動延安的錯案:一件是混淆矛盾性質的王實味“托派奸細案”;一件是張克勤假坦白的“紅旗特務案”。

王實味是中央研究院的研究人員。1942年春,普遍整風開始,在發揚民主、檢查領導時,他寫了《野百合花》等文章,言詞尖銳,冷嘲熱諷,具有片面性。5月底研究院對他進行批評,開始時還是作為思想問題來批評的。在會議中間,有人揭發王實味同托派分子王凡西有過聯系,在上海時幫助他們翻譯過《托洛茨基傳》中的兩章。這時,康生插手了,把思想問題升級為政治問題、敵我矛盾問題,決定追查王實味與“托匪”的關系。其實,王實味過去和托派分子來往的問題,他自己在1941年早已向組織交代過,但康生決定還要追查。
1942年年底,康生將王實味關押審查。1946年,康生主持的社會部定王實味為“反革命托派奸細分子”。對王實味同志從思想批判發展成政治冤案,以致后來在戰爭環境中被錯誤處決,這是十分慘痛的教訓。
雖然蒙冤近半個世紀的王實味,已于1992年2月由公安部認真復查,予以平反昭雪,但是,每想到這個教訓,我的心情是十分沉重的。對槍斃王實味,毛主席堅決不贊成。毛主席聽說這件事時,我在場,他拍了桌子,指著陜甘寧邊區主席林伯渠說:“林老,你還我的人。”因為當時是把人交給邊區保安處的。當然,林老同這件事并沒有關系。
繼王實味案之后,康生又制造了張克勤“紅旗特務案”。張是由甘肅省工委介紹通過西安辦事處進入延安的地下黨員,年僅19歲,在陜北公學學習。在審干中,康生用逼供信的辦法,要張承認是打進來的“紅旗特務”,把他樹成了“坦白典型”。1943年7月15日上午,在楊家嶺大禮堂召開中直機關干部大會,延安所有機關都派人來聽。康生在會上作《搶救失足者》的報告,宣稱:延安各機關“特務如麻”。接著,張克勤上臺“坦白”,說甘肅省工委是國民黨批示要他們出來組織的,實際上是國民黨,是打著紅旗的假黨,所以叫“紅旗黨”。隨后,從河南、河北等省來的人中也有人出來講自己是“紅旗黨”。這一來,延安各機關、黨校、女子大學等紛紛召開“搶救大會”,一時“坦白”成風。任弼時同志是非常正直的人,直接向毛主席提出意見。毛主席也覺察到了“搶救運動”中的問題,幾次作出指示,規定政策,不許搞逼供信,斷然地說,一個不殺,大部不捉。8月5日,中央下文件通告全黨:“延安對失足分子的搶救運動已告一段落。”延安搞了20天的“搶救運動”剎了車,但陜甘寧邊區如綏德地委等,繼續在逼人坦白。結果在這個運動中,中直機關受到“搶救”的人員占干部總數的26%,新知識分子集中的陜北公學竟達到53%。后來毛主席看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在大會上向大家脫帽道歉。從延安撤退時,毛主席又特別關照我:“所有審干的檔案都要帶出延安,不能損失,以便將來能根據事實平反。”
(摘自《楊尚昆回憶錄》 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