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素描

趙海軍

石磨

青石是堅硬耐嚼的葉子，被鏨和錘鏤刻成一朵簡樸的花，盛開在北方農家小院，散發出哲學思維的馥郁。

花蕊旋轉。有音樂，如溪流，悠在山谷。

在流溢的音樂里，母親把自己的日子打磨成有營養的日子，喂養我的思維。我成長，母親老去。

更多的時間，我靜坐在平鋪的花瓣上。觀望夕陽，夕陽如血，最后一滴豐盈的殷紅流盡時，希望沿著山的逶迤延伸。抑或支起眼鏡，仰望繁星，星星是螢火蟲，翻滾出縹緲的波，在波里，幻想與追求長出鰭，游出山谷。

在用腦走路的日子里游蕩，經游一座荒蕪的小屋，一朵青青的花綻放出凄婉的孤寂，我情不自禁地坐在花瓣上，走回石磨歡笑的日子里。聆聽著悠遠的音樂，頓悟……

生命，總是用一個生命的漸次消失來兌換另一個生命的延續。

窯洞

始祖的故事在記憶里退色，一種智慧在高原后裔的守望與探索中漸次郁郁蔥蔥。

記憶是紙鳶，放飛的日子多了總會遠離而去；智慧是星空，璀璨永恒在高原的眼瞼里。

依山凝視。在星空的燦爛與閃爍里，父輩們用镢和锨鏤刻黃土，填進思想、親情、苦樂。嶄新的窯洞鑲嵌在黃土的皺褶里，迎日送月，櫛風沐雨。紅辣椒與炊煙是溫馨的昭示；歡聲笑語是家悠蕩的波。

星籟盈盈旋舞，一雙手總是撫摩著疲憊的生命入睡。母腹是胎兒的搖籃，窯洞是人的母腹，沒有人愿意棄家而去；荷鋤清露里，炊煙是母親抑或妻子的眼波，浮游著召喚的小船。

日積月累。窯洞的褶皺如織。在如織的褶皺里，流淌著生命的故事，一孔窯洞一個故事。搬走故事，遺棄窯洞。

我站在七月的窗外，聆聽著被遺棄窯洞的孤獨默語，推遲了一首詩的來臨。

獨行春枝頭

打磨相遇的日子擱淺在山村落日的余暈里。

裊裊炊煙挑著盛滿歡聲笑語的竹籃，盈盈旋舞。是無淚的云彩，拒絕渴望雨浴的心愿，心干涸成傍晚的風，寂寞在思緒的逶迤里徐徐展翅。

前世之約。只有風在梳理凌亂的長發。

春寒料峭。靜坐在充滿玫瑰色故事的青石上，就著夜色咀嚼昔日的溫情。麥苗窸窣，窸窣的麥苗汪洋在腳下，造成流動的家。今夜我鋪地蓋天。

春天在季節的枝頭露出纖弱鮮嫩的芽，春天的夜晚在闃寂里沒精打采，心如漠月。懷攬星嵐，兩顆星是一對戀人，定格在永恒的遠離中對視等待。

在潺潺的日子里，錯過了，收割的是幸福的外衣。

冰凌

巉巖砌壘的眼睛鑲嵌在日子里，沉重的土是伴侶，壓彎了思維的枝椏。情感的花瓣凋謝在風雨中，眼里就滿含憂傷和無奈的淚，點點滴，股股流，未曾紛亂過路的匆匆腳步。間或駐足，或吮吸或浣洗，有誰探尋過清澈里所蘊含的思想和緣由？

可那分明是眼淚，相思之淚。晶瑩過溫暖的日子，滋潤了生命的蔥郁，留在內心深處的是孤寂。

當所有的生命枯萎或沉浸在享受的歡笑時，眼角凝固的相思淚，似一柄垂地而盛的銀劍，刺準一個人的心，于是就有纏綿的愛情故事在暗隅里羞赧著徐徐伸展。所以，冰凌害怕陽光燦爛。有時，一場雪后，屋檐、樹枝上生長出銀劍，與眼角結出的角劍不同，瘦弱單薄，是流言，流言是有條件的延伸，不會長久。有淚的情節總是最真實，冰凌是最真實的風景。

疲憊的心踽踽在冬日里，以情人的眼光仰望巉巖，便會有一種純潔而美麗的生命獨傲寒風。觀望生活，換個角度咀嚼，總有一種意外的香味。

秋天有約

秋霧濡濕眼里的哀愁，遙望籬笆營造的碧綠，末曾發芽的思緒腐爛在濃厚的潮濕里。

昔日的美麗與歡樂貯存在生命之末的葉子里。所有的葉子開始最后的崢嶸，秋天便是色彩斑斕的季節。一片葉子嘆息著闖進窗欞，輕落在書桌上，接著便有許多葉子紛紛揚揚地落下。我無法知道每片葉子背后所發生的故事，但降落是故事的成熟。

在此之前，我未曾注意過你的容顏，只是靜坐在詩歌的縹緲與雋麗里，給自己寫信，你的倩影就在我的眼角輕輕地漂泊了一千多個日子。猛然抬頭，放眼遠望，我再沒有收回遺憾的眼波。

浸滿虔誠之淚的焚稿之焰飄零在秋日里。

成熟的思緒是金黃的谷穗，在秋風的微波里凝視、等待。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只是心沒進入角色。你身著自然拼湊的秋色綢綾，輕歌曼舞。充盈著茫然與憂愁的眼是一汪失色的水，我讀懂水里所缺少的是戀情。于是，沿著你的眼波，我是一尾魚，泅入你內心的落寞里，游向了秋天的深處。落葉是綠葉的前生。你蟬蛻了落葉的色彩，重新開啟了春天的心扉，心中便一片綠意，眼里一汪碧水，收割著我谷穗般的思緒抑或癡情，共同進入悠蕩玫瑰色的港灣……

秋天有約，夢是甜的。

天地情懷

盤古的青銅劍定格在巖石的沉默里，我成為北方強壯而悸動的土地。披露珠與陽光拼湊的霓裳，聆聽清風淡云嚶嚶私語，我開始梳理零亂的思翼，等待靈魂涅槃；沐浴潺潺流動的月光，心之瓣徐徐張開幸福的紅扉，伴著青蟲淺吟低唱，一汪柔情水在心之芳蕊里輕歌曼舞著澀赧。是誰唱起了酸酸的信天游——

八月的紅棗二月的韭

咱二人相好沒親過口……

一棵嬌柳把根深深扎入地心，殘忍地吮吸情感后留下的淋淋傷痛。青藤棄磐石。受傷的心在暗隅里抽絲自封！我已無力爬上日子的梯子，只能用嘴角的煙卷燃燒日子的漫長。

蝸居在季節末梢，太陽之焰凝固在紫燕的呢喃里。擱淺的希望背后，枯萎的思緒在風的紅衣袖里飄零。失貞于生活之愛是裝幀的故事，在故事里咀嚼記憶里的戀情。偶爾把無奈而憂傷的孤寂目光射向遠方，逶迤的群山遮擋而歸，刺痛了我。我便是北方枯瘦的土地。

欲把白晝嬗變成黑夜，就閉上眼睛。

夜的黑衣裙盈盈旋舞。被歲月在額頭雕琢上褶皺的我，枕著冰冷的日子沉睡。夢，在蕭瑟的感覺里消失。

天籟輕悠悠地劃動幽谷，閱讀著寒風的錚錚穿透。陰云迷蒙了星光燦爛的天空，那是你閨閣里的幽夢暗愁。無法相依的痛楚游蕩成你心中愁云，在極度的相思里，凝固之淚以炸開杏花的姿態緩緩紛揚在我皸裂的心里，點點白，堆堆白，白了我的黯然，為我蓋了溫暖的柔情之被。沉坐你的癡情里，淚濕衣衫，枯萎之心漸次蘇醒在春的芳香里。翌日，在你的凝視里，我重新開啟了生活的帆船。

無意的邂逅使心靈皈依于美麗。

永恒的距離是相思清沏的甘泉。

抬頭望望天空，悲傷的心便會溪水般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