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唯辰 黎光壽

2005年4月24日22時38分,著名學者費孝通在北京逝世,享年95歲。
從風華正茂的學子,到聲名卓著的耄耋老人,費孝通的步履遍及祖國的山山水水。“走一趟,寫一篇”的工作和研究方式,造就他成為我國乃至世界上享有盛譽的著名社會學家、人類學家。眾多學術和研究成果,飽含他為國家發(fā)展、社會進步奉獻的滿腔熱誠、智慧和心血。一位清華大學社會學教授曾這樣評價:“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對當今中國社會學影響最大的學者當首推費孝通先生。也可以說,費老是今日中國社會學的總設計師。”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生命、學術和鄉(xiāng)土結合在一起,也就不怕時間的沖洗了。
學術之旅
費孝通出生在江蘇省吳江縣的一個書香門第。父親費璞安曾東渡日本攻讀教育專業(yè),回國后創(chuàng)辦新式中學,后就任江蘇省視學一職。母親楊紉蘭也是一位知識女性,畢業(yè)于上海務本女學,開辦了吳江第一所幼兒園。因此,費家子女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
青年時代就接受了進步思想的費孝通,和許多熱血青年一樣,對自己國家的羸弱貧困、民不聊生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悲憤。他最初的理想是成為一名醫(yī)生,懸壺濟世,救助病弱。1928年,他選擇了東吳大學學醫(yī)。作為學生會秘書的費孝通在社會活動中漸漸意識到,來自社會的病痛,比來自個人生理的病痛更需要有人關心和醫(yī)治。于是在20歲時,轉到燕京大學學習社會學。這次轉學使費孝通的人生經歷出現了重大轉折。之后他的一生便與中國以及中國鄉(xiāng)村的發(fā)展緊密聯系在了一起。
在燕京大學,他師從著名社會學家吳文藻,學習以人類學的實地調查方法來推進研究中國的社會學。三年后,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清華大學研究院的社會學及人類學系,接受了兩年嚴格的人類學訓練。畢業(yè)時,費孝通考取了公費出國留學名額。但在導師史祿國的建議下,費孝通推遲出國時間,以便先在國內作一番實地調查。
1935年初秋,在廣西瑤山的峻嶺密林間,費孝通開始了以實地調查為基礎的學術之旅。次年,他對吳江縣廟港鄉(xiāng)開弦弓村進行了近兩個月細致嚴密的社會人類學調查,寫下了中國重要的社會學著作《江村經濟》,被當時的學術界譽為“人類學實地調查和理論工作發(fā)展中的一個里程碑”。而費孝通認為,《江村經濟》只是他畢生工作的一個起點,他想要了解的不只是這個小村所表現出來的中國社會的一小部分,而是更廣闊、更復雜的“中國社會”。
1957年,47歲的費孝通再次回到吳縣考察,他對家鄉(xiāng)合作化后的變化感到由衷的高興,,他在《再訪江村》里,對農村的副業(yè)發(fā)展提出了建議。回北京后不久,費孝通被錯劃成右派,此后的二十多年里,無法進行任何研究。
志在富民
當歷史邁進上世紀80年代,歷經坎坷的費孝通,獲得了“第二次學術生命”。他重新撿起了自己被迫中斷的研究,繼續(xù)在鄉(xiāng)村城鎮(zhèn)間行走。
較之以往,晚年費孝通的學術研究與中國經濟發(fā)展的聯系更加密切和直接。通過調研,他率先提出了針對不同形態(tài)的經濟區(qū)域進行類型研究的方法,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蘇南模式”、“溫州模式”、“珠江模式”的由來。費孝通對新時期小城鎮(zhèn)發(fā)展變化的研究、對區(qū)域經濟模式的調查、對開發(fā)大西北的建議等,在改革開放初期,為國家解決發(fā)展、建設中的迫切問題開拓了思路。
“我的一生經歷過無數重大的歷史變革,但最重要的當屬新中國的成立,以及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將自己的學術研究和解決中國的實際問題聯系起來、與祖國的富強和發(fā)展緊密相連。”這是費孝通總結自己60多年學術生涯時由衷的感慨。
據他身邊工作人員粗略計算,近20年來,費孝通每年都有150天左右在全國各地搞調查研究。2001年已經九旬高齡的他,甚至在外調研了170多天。而且,越是貧困落后的偏遠山區(qū),他去得越多。甘肅定西,他先后去了7次;貴州畢節(jié),他也一次又一次奔波往返。
費孝通在很多場合一再說,知識分子心里總要有個著落,一生做什么要明白。在他80歲生日那天,有人問他一生中最有意義的是什么,他說,“志在富民,這是我一生的追求。”
風雨滄桑,光陰荏苒,費孝通以自己辛勤的勞作詮釋著人生的真諦。他寫下300多萬字的文章,使人不能不驚嘆這位老人釋放的巨大能量。

五四之子
費孝通的學者之路,發(fā)端于對國家、對民族的愛與哀愁。這種愛國情懷同時也使他的人生涂抹著許多傳奇色彩。
和許多優(yōu)秀、進步知識分子一樣,費孝通在那個“擱不下一張平靜書桌”的年代,積極投身于進步的民族民主運動。在殘酷、血腥的抗日戰(zhàn)爭和空前激烈的解放戰(zhàn)爭中,他正確選擇了自己的政治道路,公開表露自己的政治態(tài)度,1945年,參加中國民主同盟,為反侵略奔走,為民主自由呼號。
同年11月25日晚,西南聯大圖書館前6000多名學生舉行反戰(zhàn)時事晚會,費孝通等4位教授應邀前來演講。當輪到費孝通的時候,會場突然斷電,槍聲大作。面對著專制者的殘暴,費孝通沒有退縮,而是發(fā)出了比槍聲更為響亮的呼聲:“不但在黑暗中我們要呼吁和平,在槍聲中我們還要呼吁和平。”
次年7月,李公樸、聞一多被暗殺后,費孝通面臨的處境十分危險,在美國領事館的幫助下,他和家人避到了美國領事館。但是費孝通并沒有因此就放棄了對專制的批判,他在《這是什么世界》一文中寫道:“一個國家怎能使人人都覺得自己隨時可以被殺!人類全部歷史里從來就沒有過這種事。”
解放前夕,錢偉長和費孝通都在清華大學任副教務長,分管文理科。當提出院系調整時,兩人都主張維持清華大學原來的綜合大學的格局,不同意院系調整只搞工科方案,可這個意見沒被采納。
1957年兩人都成了右派,而且都是在《毛澤東選集》中被點了名的人物。據說還是因為毛主席講了話,才最終保留了他們兩人的教授位置。
“圈外”作家
費孝通從小就有文學天賦。他14歲時就在《少年》雜志上發(fā)表作品。自那以后,他勤奮筆耕了一輩子。
作家曹聚仁在談到費孝通文章時,說費孝通與紅學家王昆侖、哲學家馮友蘭等社會科學家雖然“都不以文藝作家見稱”,但是他們的文采,卻“是其他作家所不能及的”。費孝通的散文隨筆和詩歌盡管是學術耕耘之余的“副產品”,然而行文樸實典雅,靈動多姿,洞察世態(tài)人生,是完全可以當作文學作品欣賞的。
費孝通是一個活到老,學到老,做到老的人。1983年在《江村偶讀》一詩中,費孝通嘆道:“李白六十二,杜甫五十九。我年已古稀,虛度豈可究?夢回苦日短,碌碌未敢休。文章千古事,萬頃一沙鷗。”這是他一生孜孜不倦學習、實踐、作文的一個生動寫照。
一次他參觀梅蘭芳故居時,有人出了個上聯“早春前后,大江南北,一例前生事”請他對。這實際上暗指費孝通1957年罹難和復出后施展宏圖的歷史。費老慨然對曰:“千秋功罪,文章高下,盡付后人論。”
其實又論什么“高下”?只要我們讀他的文章時感到愉悅,能從中領略作者迷人的人格魅力而受到鼓舞,足以。
生死愛情
費孝通的愛情讓人唏噓不已。
愛情的開始很普通,費孝通與王同惠在燕京大學社會學系的聚會上相識,在共同感興趣的學問切磋中相知,漸漸產生了感情。1935年夏,費孝通和王同惠在未名湖畔舉行了簡樸婚禮。9月,這對新人赴大瑤山考察。但是,誰會知道等待著他們的此次學術之行兼蜜月之旅,竟然會有著一個生死離別的結局。
考察進行到12月26日,正在深山中跋涉的他們迷了路。慌亂中,費孝通誤中瑤人設下的捕獸陷阱,雙腿被獸夾牢牢夾住動彈不得。在營救未果的情況下,王同惠獨自下山求援,從此一去不返,七天后在湍急的山澗中發(fā)現了她的遺體。此時,她與費孝通結婚才108天。
被營救后的費孝通回到家鄉(xiāng)養(yǎng)傷,利用這段時間,他對開弦弓村進行了中國江南村落小社區(qū)的田野調查。之后才有了《江村經濟》。在奠定費孝通成為社會人類學巨擘地位的這本書的卷首,費孝通深情地寫道:獻給我的妻子王同惠。
1938年,費孝通從英國學成回國,任教于云南大學。1939年,費老在昆明與從印尼回來的孟吟女士結婚。第二年就有了一個女兒。為了紀念前妻,費孝通給女兒起名費宗惠,昵稱“小惠”。
王同惠葬于梧州。1988年12月,與愛人分別53年后,已是78歲高齡的費孝通睹“碑”思人,慨嘆“心殤難復愈,人天隔幾許”,告慰愛人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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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孝通生平】
費孝通(1910年11月2日—2005年4月24日),祖籍江蘇吳江,全國人大原副委員長,中國社會學和人類學的奠基人。
1935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研究院。
1936年秋寫出論文《江村經濟》。
1938年從英國返回,任教于云南大學,成立社會研究室開展調查工作。
1947年在清華任教,出版《生育制度》、《鄉(xiāng)土中國》等著作,并從事學術著作的翻譯工作。
1957年在反右斗爭中被錯劃成右派。
1979年起任中國社會學會會長,著手“重建中國社會學”。
1981年在英國倫敦接受英國皇家人類學頒發(fā)的赫胥黎獎章。
1982年起任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1985年任北京大學社會學研究所所長。
1988年獲聯合國大英百科全書獎。
1993年日本福岡獲亞洲文化大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