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員機墓碑

何　風

一

一輛破舊的別克車在高速公路上馳騁，車尾放滿了鮮花。當車減速后，便轉入了通往愛琳巴斯公墓的公路。經過40分鐘的車程，便到達了公墓的門口。每個周末的上午，這輛別克車都準時出現在這條路線上。

別克車下來一個中年人，他從車尾抱起大把鮮花，徑直走向C區的102號墓地，那里安葬著一個叫詹姆斯的人。

詹姆斯生長在一個單親家庭，母親因酗酒經常被警察局拘留。詹姆斯經常挨餓，因此曾經去商店偷竊食物，但因為沒有被抓住過，因而心理上并沒有陰影。

詹姆斯惟一的優勢就是身體好，因此他成為社區的體育健將，經常參加各種球類和體育比賽，這讓他認識了很多人。被人認識又給了詹姆斯很多就業的機會，他做過裝卸工、推銷員、生意場上的合伙人，最終，他成為了一個成功的商人。

促使詹姆斯成功的因素是童年給他心靈留下的陰影，他把母親的墮落歸咎于貧窮。這位無知而粗魯的母親，不僅從未給過詹姆斯積極的幫助以及關懷，相反，總是給詹姆斯添麻煩。成年的詹姆斯給她錢，她便去吸毒，詹姆斯只能把她送進戒毒所。幾年后母親戒毒成功，詹姆斯已經有了一個美滿的婚姻，而且生了個可愛的兒子。詹姆斯把母親接來與他同住。在美國，這是很出格的事情。詹姆斯希望重組一個健康而美滿的家庭，祖孫三代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然而，母親卻把兒子給她的錢拿去賭博，而且債臺高筑。為此，詹姆斯和妻子發生了嚴重的分歧，妻子認為這樣一個祖母，會給孩子帶來壞影響。

無奈，詹姆斯只能把母親送進老人院。詹姆斯每月去老人院看望母親，待母親逝世后，詹姆斯給她辦了一個隆重的葬禮，并且每年去母親的墓前拜祭她。詹姆斯這種很東方的做法，并不因為他特別敬重母親，相反，因為母親給他的痛苦，而使他渴望得到哪怕一點點人造出來的母子之情。對理想家庭的不懈追求，一直是詹姆斯努力向上的原動力。因此，他更需要體面的社會地位，富裕的生活，優越的感覺。

二

詹姆斯的兒子早在18歲時就搬出去獨立居住，盡管他上學需要父母的資助，也只是從銀行劃賬，因此他很少回家拿錢。從電話中，詹姆斯知道兒子讀什么專業，成績如何。兒子畢業后，詹姆斯和兒子討論就業問題，父子倆像朋友一樣談得很投機。但漸漸地，兒子的電話越來越少，終至音訊全無。

在美國，兒子成年后就是自由人，他不和你聯系，是不算丟失的，沒有人會去報警。盡管詹姆斯許多朋友的孩子都自立門戶且音訊全無，而詹姆斯的思子之情尤為深重。他不便登報尋找兒子，便雇傭私家偵探，重金收買兒子的信息。

兒子的行蹤很快出現。兒子離開了一家大銀行部門經理的位置，與朋友合伙做生意，詹姆斯找人大量高價進兒子公司的貨。兒子與合伙人發生分歧終至分手，詹姆斯找人以優惠的條件與兒子另立公司。兒子又和新任女朋友吵翻了，詹姆斯找來更漂亮的少女想法送去填補。

這是有趣而歡樂的游戲，詹姆斯等待著揭開謎底的那一天。他想，當兒子知

道這一切都來源于父親的愛，會怎樣的感動啊。

三

突然一日，詹姆斯的妻子去世了，去得那么突然，連一秒鐘的精神準備都沒有。感情崩潰的詹姆斯倒在地上，耳邊響起兒子的聲音：“爸爸，別怕，我回來了。”

“啊，兒子，你終于回來了，可是你媽媽她走了。”詹姆斯像孩子般哭了起來。

“爸爸，我以后會和你在一起的，你看，我把家都搬回來了，還有我的別克車。”

詹姆斯興奮地睜開眼睛，眼前站著一個警察。鄰居發現詹姆斯沒有出來鏟草，詹姆斯的小狗卻在院子里狂叫，便意識到兩位老人可能出了事，于是報了警。警察敲開了門，驚醒了正在夢中和兒子對話的詹姆斯。

詹姆斯找人尋找兒子的下落，卻再也找不到，據說兒子破產后無家可歸，到處流浪。安葬了妻子后，詹姆斯陷入了絕望中。絕望就是沒有了幻想，他不再期望兒子的出現了。

詹姆斯孤獨地活著。盡管他已不祈求兒子歸家，可是他仍然相信兒子活著，那便是父親惟一的牽掛。

四

這年感恩節的前一天，詹姆斯在超市隔壁的柜員機里取錢。當他用遲鈍的手操作柜員機取錢的一刻，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于是，詹姆斯向報社發信，說他要登一個廣告，尋找一個制造柜員機的廠家。報紙廣告登出后，許多廠家找上門來，按照詹姆斯的想法出了不同的方案。詹姆斯挑選了一個方案，他設計的柜員機很快就造出來了。

詹姆斯修改了遺囑，于是安心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每一天，詹姆斯都擺弄那臺他自己設計的柜員機，非常愉快地度過生命的最后時光。

詹姆斯死了，墓碑就是他自己設計的柜員機。給詹姆斯制造柜員機的廠家剽竊了詹姆斯的發明拿了專利，并在報紙上大作宣傳。一時間墓地柜員機應運而生，成了一種時髦。

五

一日，詹姆斯的兒子正躺在地鐵站里睡覺，身下墊著幾張舊報紙。雖然他身無分文，但是他從未想過向父親求救，因為他是現代人。兒子醒后精神很好，他看到了詹姆斯的名字以及他墓地柜員機的照片，還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照片以及政府向他發出的第20次尋人啟事。

詹姆斯的兒子找到政府有關部門時，政府的義工也正多方尋找他，以便實施詹姆斯的遺愿。詹姆斯的兒子接受了100萬美元的遺產，但必須前往詹姆斯墓地的柜員機領取。

詹姆斯設計的墓地柜員機的操作方法是這樣的：

首先輸入密碼，然后寫：“親愛的爸爸，我看你來了。”

接著，等待詹姆斯的錄音播放，聽詹姆斯訴說幾十年間想和兒子說的話。

聽完父親的話，兒子還必須觀看一段錄像，是詹姆斯和妻子的生活片斷，讓兒子知道父母是怎樣度過孤獨的晚年。

接著，兒子必須輸入不少于200字的回信：“爸爸和媽媽，我非常愛你們。”這樣的字眼要重復出現不少于5次。

待兒子的文章輸入并得到父親的認同后，柜員機會根據文章的檔次，自動發放500至1000美元的現金。如果父親不滿意，則1分錢不發，兒子必須重寫。詹姆斯的柜員機每周發放一次，每月4次，這樣，兒子便可以得到每月4000美元的固定收入并無需交稅，這種生活可以維持20余年。

微風在笑，鮮花青草在呢喃，老詹姆斯的靈魂此時在墓地下面安息了。

（喻 堅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