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朱力亞,中國艾滋病群體中,目前惟一有勇氣公開自己病情的在校女大學生。一年前的 4月,這個活潑快樂、有著優異成績的大學外語系二年級學生、正在品嘗愛情的22歲的西安姑娘,被HIV病毒迅速地推向了她生命的深淵。
正值春天,油菜花開得艷黃,桃花和梨花在枝頭炫耀華麗的生命,河邊的牛在安靜地吃草,湖北北部的一個縣城的一切,都讓人感覺到世界的美好和安靜。在此避世的朱力亞,卻和這個世界漸行漸遠。
2005年4月5日,清明節。
在一個遍布兩百多個名人的地方,到處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燃燒紙錢的煙霧。來自北京和廣州以及其他地方的這里的子孫們,穿著制服,在警笛聲中來到高大的陵墓前,祭奠死去的人們。朱力亞默默地看著他們,說:其實,偉大者和平凡者死后并沒有什么兩樣:得到同樣的紙錢,得到同樣的祭奠。
“當然,我也可以成為一個英雄,盡管我的敵人只有一個——艾滋病。”她微笑著說。
2004年4月4日,朱力亞在她的外籍男朋友離開當地回國治療艾滋病后,被確認通過和男友的性關系,攜帶了HIV病毒。
她的世界立即變成混沌的、黑暗的世界。
就在她被證實感染病毒的前后,在長江邊的這座城市的幾所大學里,幾個女生的命運與朱力亞相同。不同的是,那幾個花季女孩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沒有人能夠聯系到她們。而朱力亞,走了一條和她們完全不同的道路。
優等生
1982年9月,朱力亞誕生在西安一個極其普通的家庭。
父母將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他們把女兒送到當地比較好的學校,和一些家庭背景很好的小孩一起上學。“我自尊心特別強,雖然家里條件差,但是在別人面前總顯出很高傲的樣子,不讓別人看不起。”朱力亞回憶說。
事實證明,這個女兒給了父母安慰和自豪。初中畢業的時候,這個18歲的姑娘考取了湖北荊州的一所中專,學習外語。
讓老師和同學驚訝的是,這個長得不是很漂亮,個性卻極強的女生,用兩年的時間學完了三年的課程。在這所中專,每年只有三個保送大學的名額,朱力亞就成功地申請了一個,成為這個學校第一個沒有畢業就被送到大學讀書的學生。
當別的女孩子仍然躺在父母給予的金錢和幸福之上求學的時候,朱力亞已經開始了自己獨立的人生;當別的女孩子為英語四級考試發愁的時候,她的英語早在中專時就已經過了四級。
朱力亞因為其杰出的表現,成為該大學一部分入黨積極分子的輔導老師。就在她即將入黨的調查函發到學校的當口,2004年4月,艾滋病毒在她身體里被發現,入黨成為泡影。“一些老師也許認為,一個黨員的名分給一個HIV病毒感染者,有什么用呢?不如給一些能夠在找工作時用得上的學生。”
流浪的女生
感染病毒的朱力亞徹底地正視這個世界,一個從來不在乎艾滋病的女孩子,一下就被對艾滋病的恐懼和害怕周圍人的心理擊毀。
在自己獨處一間房子的日子里,她拉緊黑色的窗簾,讓屋子里沒有一絲光亮,就一直坐著、坐著、坐著。“我好像什么都沒有想,腦子里是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也不想死。我深刻地感到,出了這個門,看任何人、任何東西,包括路邊的一朵小花,都已經和我無關。”
2004年10月,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去了中國艾滋病人比較集中的河南。她突然發現,除了生命長短和自己一樣之外,那是一個更需要幫助的群體。她自己,是不要憐憫的。
在當地一家最豪華的飯店里,很多人知道她,她在這里開過講座;在一家漂亮的餐廳,也經常出現外國人和朱力亞一起進餐的情景,他們用英語熱烈地交談。
她幾乎每天給爸爸媽媽打電話,說一些虛構的情節和故事。“如果我是一個美國的艾滋病人,我根本就不要這么累,我能得到起碼的尊重,會得到父母的尊重和愛護。但現在我無法得到父母的愛護。如果說出來,我就死定了,父母也死定了。對我這樣的女孩子,更厲害的武器不是艾滋病,而是人言。”
拒絕憐憫的人
8個月中,朱力亞的每一步前進,都充滿了痛苦的選擇和搖擺。
她害怕父母同學親戚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的事實。她曾經安慰自己,父母在遙遠的西安下面的一個城市,是不看報紙和雜志的,也不會上網。她害怕失去目前可以隱藏自己身份的工作和生存環境。她不知道在整個中國,究竟哪里可以容忍她以一個艾滋病人的身份坦然而正常地存在和生活。
所以,從開始時故事和細節的撒謊,到最后的道歉、修正及坦然,朱力亞走了8個月的時間。最終,朱力亞找到了一個說實話的地方。她只有在這個時刻,才快樂地體會到,可以承認自己是艾滋病毒攜帶者,可以輕松而不需要小心地和人一起吃飯。“說真話的感覺,真像蝴蝶在飛。”她說。
她害怕社會的心理始終沒有消除。盡管還沒有想到公開之后如何面對父母和同學,但朱力亞已經決定,不再過這種自欺欺人的生活,她要背負著人們對艾滋病人的歧視,真實地生活。
“我不奢望自己能給社會作多少貢獻,我要讓人們知道,我們這個人群,需要勇氣和力量,改變已經被艾滋病改變的生活,回到眾生的一般形態。”她說。
朱力亞在2005年4月25日的日記中寫道:“以前只知道趕路,卻忘了去欣賞沿途的風景,而我現在開始學會去欣賞沿途的風景,去享受生命的美好。我珍惜我的每一天,珍惜生活中的一草一木。其實我現在沒什么顧忌了。如果講我的故事,得到的只是同情和憐憫,這是我拒絕的。我需要人們對我的勇氣和魅力的尊重。事實上,我要有面對生命的勇氣,但我很難面對自己。說實話,我最大的敵人不是病毒,是自己。”
我有一個夢想
朱力亞清晰地知道,自己和其他病人需要什么。她說,艾滋病感染者一定要建立一個組織,他們不僅僅需要物質,精神的給予最重要。“如果他感覺這個世界很冷酷,這個世界很排斥他的話,就會有變態的心理,甚至你這么看低我,我就要故意傳染給你。像有些小姐,她知道自己有病,故意去傳染給別人。如果要去喚醒這些人,應該成立一個組織。”
“我相信,有人在看到我的故事后,會有所感悟,會對行為和思想有所修正。無論是濮存昕做了什么,國務院發言人說了什么,那都是非常虛的,我給他們的感受才是最真切的。”她說。朱力亞認為,她沒有把握好自己,踏入了生命的死胡同,但她不抱怨,因為這是自己的選擇,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了你,你也不能拋棄自己。她希望大學里頭普及性教育。大一大二可以不開,大三大四健康教育這門課一定要開。她甚至希望,在中學就普及性教育。
“知道自己得病后,從來不去計算自己失去了多少,而是數自己還剩下多少日子。就那么多時間了,找也找不回來。應該是考慮自己該如何做的時候了。”
“關愛自己生命的是人,關愛別人生命的是神。也許我可以做一個神。”朱力亞說。
朱力亞仍然在那個小城里從事教育工作,學校是她永遠懷念的地方;她惟一感到抱歉的是,不能夠為父母親建設一種讓他們自豪的生活。
朱在盼望著這樣的日子:
“我有一個夢想,夢想我重新快樂,夢想我們的國人,像對待感冒和癌癥患者一樣對待我們。”
(注: 朱力亞為化名)
(九重葛摘自“華商網”)